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玻璃窗上,羊幸福往炉膛里添了把松木柈子,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动物防疫员资格证》金灿灿的。外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惊得屋檐下的冰溜子簌簌掉落。
"大半夜的闹黄皮子?"他抄起手电筒冲进院子,胶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牛棚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手电光柱扫过去,正照见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缩在草料堆旁,怀里抱着只瑟瑟发抖的羊羔。
"偷牲口?"羊幸福眉毛拧成疙瘩,手电筒往对方脸上一晃,却见那姑娘睫毛上结着霜花,鼻尖冻得通红,活像年画里的雪娃娃。羊羔突然"咩"地叫唤,草堆里传来闷哼,老母牛正撅着屁股打颤,地上已经汪着滩混着血丝的黏液。
"要命!"羊幸福甩掉棉手套,胳膊直接捅进牛产道,"胎位不正,快烧热水!"那姑娘愣在原地,他急得吼起来:"愣着干啥?找不着灶间?门框上吊着红辣椒那屋!"
姑娘跌跌撞撞跑开时,羊幸福摸到了小牛蜷曲的前蹄。西头孙大喇叭家突然响起神鼓声,咚咚咚震得人心慌。去年老张家母牛难产,非等黄大仙跳完三场大神才让兽医进门,最后拽出来的牛犊子都凉透了。
"林夏是吧?扶住牛脖子!"羊幸福瞥见姑娘胸前的工作牌,滚烫的毛巾敷在母牛肚皮上。他的手在产道里摸索,突然触到湿漉漉的鼻头,"有了!转半圈就成!"母牛痛苦地甩头,林夏整个人扑在牛颈上,发梢沾满草屑。
当小牛裹着胎衣滑出来时,东天刚泛起蟹壳青。孙大喇叭的神鼓还在响,混着林夏背包里突然响起的微信提示音。羊幸福剪断脐带,瞥见姑娘手机屏保是清华大学校门,锁屏通知栏挂着"乡村振兴局工作群"。
"大学生村官?"他给牛犊子擦着黏液,"早晨六点要开铲车清雪,村部门前三包区归你。"林夏正给母牛喂红糖水,闻言呛得直咳嗽,羊幸福突然发现她左腮有个小梨涡,和去年冻在冰箱里的晚熟香水梨一个样。
灶上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羊粪蛋混着雪水在院子里蒸腾出白雾。村广播突然滋滋响,支书扯着破锣嗓子喊:"那个...新来的林书记..."
林夏手忙脚乱地收拾背包,一个唢呐簧片从侧袋滑出来,掉在稻草堆里。羊幸福弯腰捡起,指腹摩挲着铜片上的纹路,"会吹?"
"小时候跟爷爷学过。"林夏接过簧片,眼神闪烁,"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羊幸福没接话,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褪色的《畜牧兽医杂志》,随手垫在母牛身下。杂志封面印着"胚胎移植技术新突破"几个大字,边角已经卷起。
"你..."林夏刚要开口,院子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幸福!幸福!"隔壁王婶子披着棉袄冲进来,"我家那头花斑猪不吃食,你快给瞧瞧!"
羊幸福叹了口气,抓起药箱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林夏,"灶上还有小米粥,自己盛。"
林夏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望着墙上斑驳的老照片出神。照片里,年轻的羊幸福穿着白大褂,站在省农科院的实验室里,手里拿着试管,眼神明亮。
屋外,羊幸福踩着积雪往王婶子家走,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记忆中父亲佝偻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那年冬天,父亲高烧不退,却坚持要等跳大神的来。等他连夜从镇上请来医生,父亲已经说不出话了。临终前,父亲攥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幸福啊,爹对不起你..."
羊幸福甩甩头,把回忆赶走。王婶子家的猪圈里,花斑猪蔫头耷脑地趴着。他蹲下身,熟练地检查猪的耳朵和蹄子。
"没啥大事,就是着凉了。"他从药箱里拿出针剂,"打一针就好。"
王婶子搓着手,欲言又止。羊幸福知道她在想什么,去年她家猪生病,非要等黄大仙来做法事,结果耽误了治疗。
"幸福啊,"王婶子终于开口,"你说这科学管用,可咱祖祖辈辈都信这个..."
羊幸福没说话,专注地给猪打针。月光透过猪圈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织出一片银网。
回到自家院子时,林夏已经收拾妥当。她站在牛棚前,望着刚出生的小牛犊出神。
"谢谢你。"她轻声说,"要不是你..."
羊幸福摆摆手,"分内的事。"他看了眼天色,"我送你回村部?"
林夏摇头,"我自己能行。"她顿了顿,"明天...我能跟你学兽医吗?"
羊幸福一愣,随即笑了,"随你。"
看着林夏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羊幸福转身进屋。炉火已经熄灭,他重新添了把柴,火光映照着墙上的老照片,也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脸。
窗外,雪还在下。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孙大喇叭家断断续续的神鼓声。羊幸福翻开那本《畜牧兽医杂志》,在"胚胎移植技术"那页折了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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