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未晨直起身来,抹去唇角黑血,眼神扫过于良和御前司的人,声音虚弱低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御前司听令,于良勾结妖道,谋害朝廷命官,戕害孩童,伪造丹药,罪证确凿……尔等想与他同罪吗?!”
御前司众人面面相觑,于良歇斯底里:“别听他胡说!陛下就要成了!快动手!”
声音在石室中回响不绝,另一侧,传来一声巨响,霎时砖石迸飞。
燕十带着一队锦衣卫冲进来,满脸灰尘,怒吼道:“大人!属下无能,竟让他们逃了!阁外的御前司叛党现已清理干净!”
锦衣卫与御前司的人动起手来,梁若鸢将聂未晨护在角落里,银针薄刃齐出,击退两个试图偷袭的。
聂未晨背靠石壁,喘息急促,他紧紧盯着那朵吸饱了血的红莲,花的下方,隐隐连接的一道细小铜管,不知通向何处。
他想起朱厚照在殿上的癫狂状态,猜想浮现,他强提一口气,对正在拼杀的燕十吼道:“燕十!别管于良,毁掉那朵花!快!”
燕十闻言,一刀劈开敌手,猛地扑向盛满血的玉盆。
于良见状,尖叫着扑去阻拦:“不准碰我的仙药!”
燕十回身一脚,狠狠将于良踹向一旁,哪知于良竟拉动了石壁上一个机关,整个石室震动起来,那铜管喷出一股血色雾气,直冲房顶上一个不起眼的气孔,地面忽然裂开。
“不好!”聂未晨想拉住梁若鸢,却因体内毒性作乱慢了一步。
砖石转瞬陷落,梁若鸢脚下一空,整个人坠下去。
“鸢儿!”
聂未晨目眦欲裂,扑过去想抓住她,却只扯下了她半幅衣袖。
混乱中,程墨亭从另一个暗口爬出,看着梁若鸢落入地洞,眼中闪过一瞬疯狂与决绝,咬牙爬起后纵身跳下。
坍塌的地面之下并非石土,而是流水湍急的暗河,水声随即吞下了落入其中的一切。。
水流冰冷刺骨,卷着梁若鸢不断下沉,挣扎间,她似看到程墨亭扭曲的面容在水中向她靠近。
她屏住呼吸,刺骨的寒意一次次淹没她的口鼻,她竭力在水流中稳住自己,指尖寒刃在水中划出一道微光,警惕着程墨亭的身影,这个人……行迹不定,绝不能让他得手!
不远处,水流一阵剧烈搅动,似有人在水下搏斗,很快,一股暗流涌来,将她推向更深更远的方向。
窒息的感觉慢慢压进她的神志,所有知觉只剩水流的翻腾和刺骨的寒意,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猛地往水底拖拽,那只手分外粗糙,带着铁甲般的寒意……
梁若鸢心中一惊,指尖薄刃向水下刺去,却似刺中了一块铁板,紧接着,一个戴着鬼面的头颅在她脚下浮现,对她做了一个噤声并跟随的手势。
是锦衣卫?还是……?
再细想便会溺死,那暗卫已松开手,指向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洞口,水草在那里飘荡着,她跟着游入洞口。
他们从水下钻出,又是一条密道,墙上嵌着夜明珠,幽光清寒。
那人摘下鬼面,对梁若鸢抱拳行礼,低声道:“梁小姐,请随我来,大人已在等候。”他发出的声音似刻意为之,平板生硬,不似常人。
梁若鸢浑身湿透,身上微微发抖:“哪个大人?聂未晨?”她记得聂未晨的安排似已乱了套,应不是才对。
那人不答,在前引路:“小姐见到便知。”
密道曲折,逐渐有暖热的气息拂面缭绕,一丝熟悉的熏香味忽隐忽现,梁若鸢紧张起来,这香气……她只在一个地方闻到过。
那人在一面石壁前停下,抬手在机关上按了几下,石壁滑开,露出墙后奢华景象。
地面铺着波斯毯的房间,墙上挂着珍禽异兽的标本,角落香炉青烟袅袅……朱厚照的豹房……
房间正中,宽大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人,正是本该神智不清、被太医团团围住的朱厚照。
“参见陛下。”带她来的人躬身行礼,随即退到阴影处,似从未存在过。
朱厚照脸色仍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明锐利,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身上穿着常服,正把玩着一支玉笛。
这一切……皇帝的病倒、朝堂的混乱、甚至可能包括聂未晨的中毒和他们的被困……恐怕都在这皇帝的算计之中。
梁若鸢压下心中惊骇,跪地下拜:“民女梁若鸢,参见陛下。”
“平身吧,小鸢儿。”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却威仪凌然,“……浑身都湿透了,朕让人给你拿件干净衣裳。”他翻转手背,指节叩了叩桌面,有內侍低头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套女装和几样珠钗。
梁若鸢没动,抬头看他,目光冷静:“陛下,聂未晨……”
“死不了。”朱厚照打断她,笃定道,“那点……”他想了想,似是不记得,又道:“牵机引……还难不倒朕的指挥使,他自有分寸,倒是你,”他打量着梁若鸢,眼神复杂,“程墨亭说的,可是真的?你母亲是白莲教圣女?”
梁若鸢心头巨震,皇帝竟知道刚才地下发生的事?方才那人恐怕不仅是引路,更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稳住心神,坦然道:“民女不知,民女自有记忆起,便只是梁家女,父亲从未提及母亲与白莲教有染,程墨亭所言,无非是扰乱人心之语,陛下圣明,岂会轻信?”
朱厚照盯她片刻,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豹房里回荡:“好!好一个梁家女!临危不乱!有胆有识!难怪朕的指挥使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把你拴在身边。”
他笑罢,神色一正,坐直了身子:“朕今日让你看到这些,是要告诉你,朕并非昏聩之君,寻丹药,觅长生,不过是朕放出的迷烟,用来钓出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宁王余孽、朝中蛀虫、甚至那些白莲妖人……他们都以为朕沉迷享乐,昏庸可欺,正好!一网打尽!”
他眼中闪烁着冷酷与算计:“你说得没错……聂未晨是朕最锋利的刀,但他这把刀,如今太过显眼,太多人想折断他……于良的指控,虽是无稽之谈,却也能在士林中掀起风浪。所以,朕需要他暂时……钝一点。”
梁若鸢直起身来:“陛下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罪臣之女,梁、若、鸢。”朱厚照指向内侍端着的那套衣服,“换上它,朕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聂未晨在明处吸引火力,替朕清查玄妙观这摊烂事……而你在暗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梁渝也是先帝手里最好的刀,如今……你还有你母亲那边的……天赋?朕要你利用程墨亭给你的这个身份,潜入白莲教,替朕摸清他们的底细,尤其是,他们和朝中的谁……还有勾结。”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和低语,朱厚照眼神微动,对梁若鸢低声道:“记住,今日之事,出朕之口,入你之耳,纵是聂未晨问你,你亦不可说全,这是朕的旨意。”
话音未落,密道入口再次打开,聂未晨脚步踉跄,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唇色发紫,显然是强压着毒性。
他一眼看到站在皇帝面前的梁若鸢,明显松了口气,随即一膝跪地:“陛下,臣……”
“爱卿辛苦了,朕装病替你保下了梁小姐,你可要想着谢朕才是。”朱厚照略带疲态,挥了挥手,“起来吧,看来毒性压下去了?程墨亭呢?”
“臣无大碍,程墨亭中了鸢儿的毒,臣已暂时将他拿下,关在秘处。”聂未晨起身,目光在梁若鸢身上扫过,确认她无恙,又看向朱厚照,“陛下,丹室下的血池和七星柱……”
“朕知晓。”朱厚照叹了口气,揉着眉心,一副忧心忡忡又力不从心的模样,“此事骇人听闻,务必查清,但切忌声张,以免朝野恐慌,聂卿,此事朕就全权交予你了。”
“臣领旨。”聂未晨垂首,随即又道,“只是于良所言……”
“疯话而已!”朱厚照不耐烦道,“于良勾结妖道,罪证确凿,其心可诛!他的话,谁信?”他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堵住了悠悠众口,以战功保下了聂未晨。
聂未晨沉默片刻,再次行礼:“谢陛下。”
朱厚照点了头,似极为疲惫,歪回软榻上:“朕累了,你们退下吧,聂卿,梁小姐受惊了,好生照顾,至于她的身份……还有十四年前的案子……朕自有安排。”他闭上眼,方才那个精明的皇帝如今似只是幻觉。
聂未晨看了梁若鸢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伸出手:“走吧。”
梁若鸢将手放进他手心里,发觉他细微的颤抖,她心中了然,朱厚照这番安排,聂未晨恐怕并非全然不知,他带她闯入这漩涡中心,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止是为了翻案和复仇……
两人退出豹房,梁若鸢换了衣裳,跟他通过另一条秘道,很快又回到了地面,这次,竟直接通向了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僻静宅院。
马车上,聂未晨咳出一口血来,人往一旁倒下去。
梁若鸢扶住他,从怀中掏出各种药瓶,找出几颗解毒化瘀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又撕开他肩头的衣服,为他重新处理崩裂的伤口,她的动作熟练,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聂未晨靠在车壁上,任她施为,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忽然低声问道:“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梁若鸢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未抬:“陛下说,你是他最锋利的刀,但现在需要钝一点。”
聂未晨轻笑一声,带着嘲讽:“他还真是物尽其用。”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你呢?你怎么选?”
梁若鸢为他包扎好伤口,系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看着他闭上的眼睛。
她眼神清亮,带着一丝惯常的狡黠:“我?我当然选……把我想偷的东西都偷到手,顺便……”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他苍白的脸,“……看看这把刀钝了之后,是不是还一样好用。”
聂未晨睁开眼,抓住她的手,眼中暗涌翻滚,他看了她许久,马车拐了两个街角,他才开口道:“梁若鸢,你就做锦衣卫的暗桩,这样不论我身处何地,锦衣卫都能保你。”
“聂大人,”梁若鸢微微一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触到他手心因毒性和虚弱而异常的高热,“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是在雪地里,我那时便也没觉得有多安全。”
她凑近他,气息拂过他耳畔,声音低得像呢喃:“别忘了,我可是连锦衣卫指挥使的家都敢偷的人,白莲教……又算什么东西?”
聂未晨凝视着她,良久,他勾起唇角:“好。”他哑声道,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按在自己心口,“那夫人……这次可要偷得漂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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