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蚨引血

他跟着他流浪,一路长大,随流民乞讨,混迹市井,练就了一双“鬼手”,能于闹市解人钱袋而不惊,亦擅撬锁翻窗。

瘸腿的老乞丐冻死后,他便独行千里,沿途偷窃为生,直到那日……

小姑娘望着他,懊恼苦思一番,道:“往北走三百里,阿爹说那里在征兵。”她将身上半枚鱼佩放在他手里,“要是活下来了,拿着这个到苏州府找我,我住通判大人家。”她扬了扬眉毛,很神气。

她跑跳着往房门口去,回头又道:“我要走了,你莫再偷东西了,我从阿爹那里给你要了个身份,就在玉佩里,你从今日起,便叫聂未晨了,阿爹说是‘天将明’的意思。”

玉佩里有一份家丁的身契,他那日带着身契投了军,几年后,他以战功换了假,去过苏州府,通判家,可那里没有人,只有乱生的杂草,断掉的房梁,蛛网挂满了房檐。

之后他又查过,苏州通判卷入科场舞弊案,早已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家中女眷皆官卖为奴。

他黯然回到边关,一心征战沙场,屡次潜入蒙古部落,独斩两名鞑靼斥候,以他们的首级换得总旗衔。

那年冬天,大同府巡夜的兵卒围堵了一名盗取被贪军饷的女贼,他恰好率队经过,认出了她颈间半枚鱼佩:“此女乃我军中暗桩”。

他将她救下,巡夜兵便作罢,又将功劳给了他。

是夜,他将梁若鸢送出城外,将腰间钱袋给她,“姑娘莫再偷东西了,找个地方落脚吧。”

梁若鸢若有所思,片刻,毫不客气地接下,一笑:“多谢官爷,官爷定福大命大!”

他睁开眼,飘渺中听见船板摩擦的吱呀声,背后肩胛传来一阵阵刺痛,他强撑着起身,锁链重重地拉扯他的骨肉,他大概猜到了要去哪里,闭眼吐出一口气。

东厂新任提督韩大用的声音传来:“聂大人可曾听过‘青蚨引血,子母相寻’的佳话?”

他用铁钳夹着一枚青绿色的药丸前来,当着他的面在火把上烤了烤,药丸表面渐渐浮现出蛛网般的血丝,“这青蚨毒最妙之处,就是能让中毒者的血变成活物,一点一点啃噬自己的五脏六腑,特别妙。”

几个番子将聂未晨压住,强行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铜锈般的血腥味灌了他一嘴。

起初只是喉间微痒,三息之后他的脊背忽然一阵痉挛。

肩胛上的锁链“哗啦”作响,皮下似有无数蠕虫爬行,血似在脉管中沸腾暴走,他似听见自己的血在冒泡。

韩大用的笑声仿佛响在很远的地方:“听见了吗?你的血正在生小虫子呢。”

他剧烈地咳嗽,吐出的血沫里竟有米粒大小的青色虫卵,番子们用烧红的铁钎拨弄,虫卵爆出“噼啪”声,刺鼻的青烟徐徐升起。

“五脏如焚吗?比你诏狱如何?”韩大用拔出一柄匕首,划开了聂未晨的衣袖,看着他的手臂渐渐爬满青色支叉,“等这些血纹爬到心口,你大概就会看见自己的心跳出来……”

运河上薄雾一层,官船静静停泊在河心,两盏红灯笼挂在船头,雾气中,如同山兽的眼睛,忽明忽暗。

船舱底部,聂未晨蜷缩在角落里,毒性在他体内肆虐,他十指抠入木板的缝隙中,指节因着用力而发白,苍白的皮肤下道道青黑色似毒虫在皮下蠕动。

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剧痛,仿若千万根钢针顺着血脉游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和头发,在身下积成一滩水渍。

聂未晨咬破了嘴唇,血腥在口中蔓延,他模糊地记起韩大用临走前的狞笑:“这毒无药可解,你会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变成毒液,最后从内到外融化成一滩血水。”

船身轻微晃了一下,聂未晨勉力抬头,隐约听见甲板上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有重物倒在地上。

船尾的阴影中,梁若鸢掠过水面,脚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翻上了甲板。

两个东厂番子正打着哈欠巡视,未反应过来,她已贴近,击中了一人后颈,又顺了根船桨,砸了另一人的脑壳。

两个番子无声倒下,她将他们接住,拖到了阴影处。

“问到了,东厢房三个,底舱两个,船上没有银子,军火也不在这儿。”蓝羽从船舷另一侧翻上来,低声道,“徐有贞和韩大用都不在船上了,似都是去迎接曹化成了,这船要去鄱阳,不知大人是不是在舱底。”

梁若鸢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诈:“蓝大人,你解决上面的,我去找找聂大人。”

蓝羽迟疑片刻,终究同意:“乔姑娘当心……”

话未说完,梁若鸢已入了船舱,动作轻盈如猫,每一步都踏在了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

船舱内,血腥和腐气交杂,梁若鸢皱了皱眉,循着微弱的闷哼声到了最里间的牢房,门锁在她手中乖巧打开。

聂未晨躺在角落里,混身湿透,似皮肉痉挛,嘴角不断溢出一丝丝青黑的血。

他的衣襟不知怎的被撕开,胸前青色毒纹如同活物,正向心口位置一点点爬行。

“大人!”梁若鸢心下极怕,却还是上前将他身子推起,扶在自己怀里,“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她看着青色的毒纹在他胸口一点点爬行,每爬一点都令他闷哼一声。

聂未晨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朦胧中撑起眼皮看她,扯了扯唇,似想笑又笑不出来,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杀……了我……”

他掌心滚烫,毒物似在他体内燃烧,她没有回答,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瓶,倒出了三粒朱红色的药丸。

“这是南疆灵药,很贵的,大人放心吞下。”她想将药丸塞入他口中,却发现他的牙关紧咬。

“啧,大人,要我拿钳子就不礼貌了啊。”她毫不犹豫,将药丸含在自己口中化开,以唇相就。

药汁随着吻渡入嘴里,聂未晨双眼睁开,梁若鸢从他的血里尝到了血腥与毒味:“啊……真苦!”

片刻,他稍稍缓了过来,毒纹蔓延减缓,却已至锁骨下方,梁若鸢将他扶起:“走,大人,我们快走。”她开了他背后锁链,将铁钩从他肩胛处拔出,血洞森然,她浑身战栗,咬了咬牙,使了全身力气将他架起。

舱外传来呼喊声:“有刺客!”“检查牢房!”

梁若鸢目光一凛,扶他到门后隐蔽处坐下,自己抽出短刃,侧身贴在门边,屏住了呼吸。

第一个番子进来还没看清状况,喉间已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她握刀的手紧了紧,呼吸都在发颤。

第二个番子进来举刀欲砍,她手腕一翻,短刃绕过了钢刀,刺入对方肩头,那番子整条手臂一下瘫软,钢刀落地。

“底舱有情况!”

喊声更近了些,蓝羽终于赶来,未有心思细问,背起聂未晨往外跑。

“大人,你会好起来的,坚持住。”梁若鸢紧跟着跑出去,一面跑,一面与他说话。

他们冲向舱壁一处窗口,那窗口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梁若鸢扶下聂未晨,看蓝羽先爬出去,又将聂未晨一点点推出窗外,自己随后爬出。

窗下恰好是一尾救急的小舟,三人皆稳稳落在上面。

梁若鸢将两头绳索斩断,人随着小舟一同落入水中,蓝羽寻着暗处,将船划入河畔芦苇中。

官船上火光四起,有人大喊:“放箭!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无数箭矢破空而来,梁若鸢将聂未晨抱住,背向飞来的羽箭,蓝羽手中绣春刀舞出一片光华,她听见箭矢纷纷落入水中。

小舟随水入了芦苇丛,梁若鸢借着月色检查聂未晨身上的毒纹,爬行速度确实减缓了些,可他仍旧呼吸微弱,眉心蹙紧,时不时发出闷哼声。

“青蚨毒已入心脉,寻常解药无用。”蓝羽知道东厂的把戏,一眼便看出端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囊袋,九根银针长短不一,整整齐齐藏在袋子夹层里,“先封住大人心脉大穴,我们才有时间想办法解毒。”

蓝羽手法娴熟,将银针刺入聂未晨胸口的几处穴道,每刺一针,他的眉心便更紧一些,第七针刺入时,他睁大了眼睛,一口黑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

“忍一忍,最后一针。”梁若鸢抓起衣袖为他擦了擦,双臂将他抱紧。

最后一根银针刺入他心口上方,蓝羽手中针尖入肉三分,停住,轻轻捻动,聂未晨急促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

毒纹如潮水般退去,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梁若鸢长舒了口气,手在微微发抖。

蓝羽抓起船桨全力划水,聂未晨的脸苍白如纸,抓紧了梁若鸢的手。

他五指冰凉,却异常有力,声音哑到几乎听不清楚,“别走……不要再走了……”他艰难开口,吐字难辨。

梁若鸢没有听清,“什么?要吃肉?大人……那个……我跟你说啊,你只要活下来,肉管够!大不了我请客!”

“大人是让乔姑娘别走。”蓝羽解释道。

梁若鸢疑惑道:“别走?!……我没走啊,软禁总比追杀好,大人不说放,我怎么敢走呢大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道姑小王妃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阳焰空花
连载中鱼儿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