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伸手在门边摸索到顶灯开关，“啪”一声，清冷的灯光倾泻而下。
黑泽阵眯了下眼，反手带上门，钥匙挂回门后的挂钩，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正要带凛回房间，目光扫过，却蓦然顿住了。
餐桌上，四个一模一样的木盒整齐地摆放着，恰好对应着四张餐椅，好像四份为谁备下的夜宵便当。
黑泽阵的脚步在餐桌前微微一滞。
他伸出手，掀开离他最近的那个盒盖——当然空无一物。随即，他将盒子托起，份量不轻，是上好的红木。盒身通体覆盖着一层细腻均匀的磨砂黑漆，正面贴照片的位置空着，边缘雕琢着繁复而不知名的花叶纹路，处处都透出一股价值不菲的感觉。
“大哥，你回来了？”吉永良介推门进来，正好看到黑泽阵举着盒子在观察。
黑泽阵放下盒子，扭头，双眸的视线缓缓落在吉永良介身上，沉默着打量了他几秒。
吉永良介被黑泽阵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于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他和凛，指了指客厅里放着电脑：“我在搬东西。”
“你买的？”黑泽阵终于开口。
“啊，这个……”吉永良介挠挠脑袋，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是我买的。哦对，有个事情，伏特加今天去见小夜了，他说小夜最近在帮中谷哲弘筹办中谷浅野的一周年祭礼事宜，要去寺庙订购一些东西……他就跟上去看了看……正巧，骨灰盒买二送二，就……”
“都是上好的红木，大哥。”吉永良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递到黑泽阵眼下，“绝对物超所值。发票您看看。您现在也算是白鸠制药的高层了，这应该可以算团队建设开销？是不是可以让白鸟昭夫报销一下？”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耐心听完吉永良介的扯淡，毫无预兆地撩腿就给了吉永良介一脚。
“嗷！”吉永良介一嗓子嚎出去，捂着屁股跳开的同时还不忘继续扯淡，“大哥，现在这情况，也是防患于未然嘛！况且也确实是便宜，红木诶，这种一般都是那种高门大户才住得起的骨灰盒诶……”
黑泽阵看着吉永良介那副理不直气却壮的模样，几秒后，忽然眉头一挑，偏过头极轻地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接过了那张发票。
“没顺便把墓地也买了吗？”黑泽阵问。
吉永良介一听这话，立即又凑了上来，嘿嘿笑道：“墓地，风水很关键，得精挑细选，不能贪便宜。毕竟以后要住很久的，所以，您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啧！”黑泽阵抬脚作势欲踹，吉永良介这次机敏地躲开了。
黑泽阵一手搭在骨灰盒的盖子上，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敛去了，正色道：“医生怎么说？”
“哦。您问红月绮啊？”吉永良介也立即严肃，站直了身体，汇报道，“她左手的神经和肌腱轻微受损，好了之后要做康复训练，勉强可以恢复到之前90%的灵活度吧。”
黑泽阵点了点头，把发票收回口袋，又问：“他们两人，擅长用什么枪械？习惯什么装备，你去问问。手头的事拆一拆，一些简单的可以慢慢丢给玉井鹰去做，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收着点，不要什么都说。”
“得令。”说着，吉永良介就准备搬着主机去隔壁了。
“电脑留这里。”黑泽阵忽然一指他手里的东西，“干正事就在这里。那个叫红月绮的……”
“大哥，虽然玉井鹰说她会好好干活，但是我觉得红月绮这女人……”吉永良介指了指自己脑袋，“这玩意儿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恐怕不太好教。”
黑泽阵一瞥吉永良介，忽然又转眸看了眼凛，顿了几秒，说：“先观察一周。”
黑泽阵把四个骨灰盒叠在一起。
“给我。”吉永良介走上前，抱起骨灰盒直接放在了厨房的碗柜旁。
水池上晾干的常用碗碟原本就随便摞在碗柜旁，吉永良介看了看被骨灰盒占据的位置，没怎么思考，伸手掀开最顶上的骨灰盒，直接就把碗碟给放进去了。
放好，吉永良介拍了拍手，扭头冲黑泽阵一笑，邀功一般：“实用吧？红木家具诶……”
黑泽阵挑挑眉尖，指腹从餐桌那道醒目的刀痕上擦过，随即指节在桌面上一敲，抬眼道：“加两把椅子，明天早上叫那两个过来吃早饭。”
关上房门。
黑泽阵抬手松开领口处的扣子，正要将衬衫从裤腰里扯出来，余光却捕捉到一个视线。
凛就站在门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黑泽阵从衣柜里扯出件睡衣，走向浴室。手已经搭在浴室的门把手上，他又扭头一瞥凛，目光扫过反锁的房门和窗户。
尤为不过。
黑泽阵又折返回来，看了看凛衣服上的污渍，俯身和凛视线齐平，指着身后的椅子对凛一字一句道：“在我出来前，就坐在这里，哪都不能去。听懂了吗？”
凛摇摇头。
“哪句不懂？”
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重新戴上手套的双手伸到他眼下，缓缓吐出发出音节：“打开。”
“不行。”
凛瞳孔里燃起一簇火苗，语气也凶狠起来：“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黑泽阵的声音冷了下来，“要我再讲一遍原因吗？”
“骗我。”
黑泽阵一顿：“什么？”
“你……不会……”凛的语言系统根本无法表达复杂的信息，她有些急切，不觉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她指了指黑泽阵，又指了指自己，“你，骗我。没有魔法。”
她用笨拙的手指去撕扯手套，接着又转身，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拧动门把手，全部都徒劳无功后，她眼里的火苗燃得更旺了，面向黑泽阵，带着质问道：“你，骗我……你、就是他们……我是怪物……”
看着凛眼里的火，黑泽阵眉头拧成一团，他正要抬手。
一直盯着他的凛立即后退一步，后背死死抵住房门，全身肌肉都紧绷着。
黑泽阵试图往前一步，凛下意识就已经抬起了脚。
黑泽阵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似乎在早晨的对抗中，凛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和黑泽阵之间的力量差距，所以凛被抓住脚踝之后并没有试图抽回去，而是立即握拳就使出了下一击，黑泽阵再次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会帮你的，但是需要时间。”黑泽阵看着凛警惕的双眼，尝试解释，“时间，懂吗？”
“打开！”凛道。
“可以打开，但是你要听我的。”黑泽阵试图谈判，“行吗？”
“打开！”凛朝黑泽阵喊道。
黑泽阵盯着她的样子，沉默了。
道理、逻辑在凛面前完全失效了。
凛只是一个被本能驱使的生物，一个只懂得提出要求，只懂得反抗不适的生物，她无法理解什么是行为合理性，无法理解她的要求为什么不能被立即满足。
如何与一个无法沟通的灵魂达成和解？难道……只能顺从吗？
黑泽阵感到一阵头疼。
当作动物吗？
如果是动物，是不是给予食物和水，就能慢慢获取信任？
黑泽阵转身，从林沐的行李里翻出还剩的半块、锡纸包着的“月见草”巧克力，他撕开包装，递到凛的嘴边。
凛看了一眼那块黑色的东西，然后又警惕地看向黑泽阵。
黑泽阵与她对视几秒，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部分再次递过去。
这一次，凛犹豫了片刻，终于试探性地凑上去，用牙齿咬下一小块。巧克力的滋味似乎暂时安抚了她，但当她一垂眼，看到自己手上的束缚时，那股执拗劲又回来了，她冲黑泽阵叫嚣：“打开！”
黑泽阵叹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问：“你打不过我，对吧？”
凛不语，但是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黑泽阵指了指身后的椅子：“所以，再闹，我就把你捆在椅子上。你是想现在这样，还是想被捆起来？自己选。”
凛皱眉，她的逻辑依旧简单而固执：“你骗我。”
说完，她再次转身，用拳头、脚、膝盖、手肘、肩头，凡是能当作武器的身体部位全部被她当作敲门砖，一下一下砸着、踹着房门，厚重的木板发出苦不堪言的“砰砰”声。
像是绝望的困兽在撞击笼门，撞到遍体鳞伤也不放弃。
黑泽阵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他深吸一口气，跨步上前。
他从身后伸出双臂，左手用力扣住凛的手腕，右臂绕过她的胸前环住肩膀，凛挣扎着的身躯被黑泽阵强行往后一带。
凛双脚腾空，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黑泽阵的胸膛。
黑泽阵继续收紧手臂，钳制住她还在挥舞着的双臂。
“别动。”黑泽阵厉声。
听到这一声，凛的挣扎却更加剧烈了。她像一条被捕获的鱼，用尽全身的力气扭动，她的后脑勺撞到黑泽阵的下巴，手肘向后猛击黑泽阵的肋骨。
黑泽阵手臂的肌肉绷得更紧。
忽得，他的鼻尖飘过一丝凛发间残留的、混杂着尘土和青草的花香味洗发水的气息。
黑泽阵恍惚了一瞬。
接着，凛的攻击也骤然停下了。
凛忽然安静了。
她脑袋微微后仰，侧过脸，额角贴在他的锁骨附近。
她很专注。
……
“别动。”
黑泽阵双手捞起面具的系带，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林沐的耳尖。
他感觉到林沐全身肌肉瞬间僵硬，简直像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黑泽阵若无其事，迎着那身“刺”慢慢俯身，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自己的一揽子计划。
林沐没有后退。
她只是抬起手，又缓缓放下，任由他靠近帮她系上面具，甚至他的胸膛已经贴上她的额头，她也没动，只是有些失神，垂在身侧的手指有节奏地轻点在衣料上。
……
黑泽阵一怔，他看到凛食指指尖有节奏地在空气中轻点，颤抖一样。
心跳。
是他的心跳。
她在听他的心跳。
她是不是还记得？
没错，她一定还记得。
这个念头好像一股电流，顺着触摸着凛冰凉皮肤的指尖瞬间就传递到黑泽阵全身。
黑泽阵松开禁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原本卡在喉间的那句不耐烦的呵斥，完全被压了下去。
他握住凛戴着手套的手，让她转过身，重新拾起耐心与凛建立沟通：“想打开？”
凛点头。
“交换。”黑泽阵缓缓说道。
接着，他指了指凛的手套，然后又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试图为这个词汇赋予一个全新的定义，“我洗澡的时候，你坐在那里，别动。等我出来，就帮你打开。这个，就叫‘交换’。”
黑泽阵停顿了一下，确保她能理解：“要交换吗？”
凛的双眸安静地审视着他，分辨着他话语中的真伪。过了许久，她开口：“魔法……”
黑泽阵眼里露出一丝光芒——她理解了。
于是他立即接过凛的话头，道：“魔法……当然也需要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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