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打车到信号发射器记录到的最后位置，那个闪烁的红点依旧没出现。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公园。
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今天又是周末，应该会有很多当地人和游客专程带着帐篷、地垫、点心，然后携一家老小来这里赏樱。
可是，黑泽阵走了几分钟却一点人声也没听见，从公园入口往里望去，只看到迷雾笼罩下，一棵棵樱花树连成一片朦朦胧胧的粉红花雾。
像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蒸腾出的粉红色的瘴气。
“里面就是结界了吗？”
黑泽阵伸手往前摸了摸，没有触摸到任何实体存在的物理屏障，黑泽阵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刚才笼罩住公园的白色雾气忽然不见了。
樱花树清晰可见，像是五百度近视忽然戴上了眼镜，黑泽阵低头，树下的草坪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
黑泽阵走了几步，然后蹲下身探了下他们的鼻息。
呼吸还有，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再走了几步，他看到一袋洒落的糖果，糖果旁躺了一个男人，他的手搭在腰间，像是要去拿腰间的什么东西。
黑泽阵又蹲下身，轻轻掀开他的衣角，一把新南部M60转轮手.枪显露在眼前。
黑泽阵挑了下眉，然后把枪从男人腰间的锁扣处卸下来，“咔哒”一声，弹夹被抽出来。
五颗，满弹。
枪口勾开那人的外套，警视厅的记事本露出一角，黑泽阵捏着袖子从男人的内侧口袋拿出他的证件：
“搜查一课，毛利小五郎。”
“行。借我用用。”黑泽阵把枪别在腰间，又弯腰从地上的糖果里挑了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剥开，衔在嘴里。
黑泽阵站起身，左手握着手.枪往前走，他的步伐很小，双眼在四周来回扫视。
渐渐起了大风，树顶的樱花被卷起，顺着风向，黑泽阵仰头，右手拉动枪管套筒，弹簧“咔哒”一声卡住，然后他眯起一只眼，双手举起手.枪将枪口对准上方。
粉红色的花瓣漩涡中裹藏着一团黑乎乎的云，黑云上方时不时飘过一片“红叶”，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黑泽阵觉得自己听见了上空传来的摇铃声。
“叮铃——”
“叮铃——”
那声音时而远去，时而又猛地逼近。
仰头看了一会，那团黑云似乎变小了一些，黑泽阵用舌头将腮帮子右侧的棒棒糖裹到左侧，然后把枪重新别回后腰。
“法师近战。林沐，你很可以。”
林沐抬手从破空之中拔出来一柄长枪，下一瞬，闪着银光的尖端从漩涡的中心直穿过去，尖利的爆鸣声激荡着结界中的粉红花瓣，一缕缕花浪全部朝林沐袭去，林沐立起长枪在身前挽了个枪花。
黑泽阵抬手挡住脑袋，仅仅几秒，那阵大风就停了下来。
一颗悲叹魔方掉落在林沐手中。
林沐脚尖在树梢点了几下，身形和着漫天樱花雨飘落在地。
一股鲜血从发间滑过眉心，林沐伸手一擦，双腿一软往前踉跄了几步，就在她打算顺着这个力道栽倒在草坪上的时候，前方一双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
林沐抬眼，在风中肆意飞扬的银发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就是黑泽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他叼在嘴里的棒棒糖。
林沐脑子嗡得一下，一股刺痛顺着尾椎骨一路炸到天灵盖。
等她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全身僵硬，她手抖着一把推开黑泽阵：“黑泽阵，你找死吗？”
黑泽阵没有被林沐推动，林沐自己却因为这股力道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沐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头顶上方是俯身盯着她看的黑泽阵。
“我要是不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黑泽阵语气冷淡，“在这里躺一晚上再回去吗？”
林沐喘了几口，伸手把刚才拿到悲叹魔方贴近灵魂宝石，身上的伤口这才好受了点：“你在跟踪我吗？什么时候，我刚出门就跟着了吗？”
“嗯。”黑泽阵在她旁边坐下，“是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你应该完全没发现吧。”
林沐把头转向另一边，闭上眼没说话，胸口的起伏依旧剧烈，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没缓过来。
黑泽阵把嘴里的棒棒糖拔出来：“林沐，你是准备生日和祭日在同一天，好方便我以后纪念你是吗？”
林沐继续沉默。
“怎么不说话。”黑泽阵伸出手，用指尖抹掉林沐眉尖的一缕血痕，“是没话说了吗？你说我找死，那你岂不是天天找死。林沐，你好像把我养得挺像你的，这谁看见不说我们俩是亲姐弟，嗯？”
“别不说话，林沐。”黑泽阵又顺手帮林沐将脸侧散开的发丝勾到耳后，“我一个人说话怪无聊的。以前不是你说，再生气都不能冷战吗？现在又不算数了？合着你立的那些规矩都是拿来约束我的是吗？”
“我不想跟你吵架。”林沐沉声，“没力气。”
“那先回家吧。”
黑泽阵一手从林沐脖颈下伸进去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刚伸进林沐的腿弯，就被林沐握住了手腕。
她的手凉得惊人，黑泽阵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冰块冻住了。
“怎么？你还能走回去？”黑泽阵冷笑。
“背。”林沐说。
“有什么区别吗？”
“背上有伤。”
“你还怕疼啊？”
林沐斜他一眼，黑泽阵终于闭上嘴背过身去。
林沐挪了半天，终于趴在了黑泽阵的肩膀上，刚缓一口气，就感觉肚子咯到一个东西，她伸手把枪从黑泽阵后腰拔出来，眼睛又瞪大了。
“黑泽阵，你最好能解释清楚。”林沐把枪口顶在黑泽阵的脑门上。
“小心走火，这枪很差劲的。”黑泽阵把棒棒糖重新叼在嘴里，站起身，后背像背了一袋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哪来的？”
“捡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警用配枪吗？骗鬼呢？”
“哟，那您的知识面还挺丰富。”
林沐用胳膊扣住黑泽阵的脖子，黑泽阵仰头咳了几声。
“到底哪来的？”
黑泽阵用嘴里的棒棒糖棍指了个方向：“就那，一个叫毛利小五郎的刑警。您擦擦指纹给他放回去吧。”
“毛利小五郎？”
黑泽阵脚步一顿：“林沐，您熟人这么多的吗？”
林沐用袖子擦了擦枪身，黑泽阵把枪给他装了回去。
林沐看了一眼沉睡的小五郎，扼住黑泽阵脖子的胳膊又重新收紧：“黑泽阵，你他妈给老子……唔……”
黑泽阵两指一捏给林沐的嘴“缝”上了：“不能说脏话，这也是你立的规矩，您今天是要挨个破一遍是吗？”
林沐拍开黑泽阵的手，脑袋一低，脑门用力磕在黑泽阵的肩头上：“我还没跟你算你在学校打架的账呢，你给我消停点，我现在头疼。”
黑泽阵笑了声：“子弹一颗没少，你头疼什么？”
“你……”
“我怎么？”
林沐缓了好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道：“生濑松当初接我出结界的时候，我真没这么胆战心惊的。”
黑泽阵脚步停住，差点就把背上的林沐直接扔地上了。
“那时候我身体也没这么差劲，拿一颗悲叹魔方那就如探囊取物啊……”林沐又一口气呼出来。
“别转移话题，生濑松到底哪冒出来的？”
“我没说过吗？”林沐装傻。
黑泽阵咬牙切齿：“林沐，你最好现在说出来，不然……”
“不然什么？”林沐伸手揉了一把黑泽阵的头发，“你能把我怎样？信不信我现在死给你看。”
“下去。”
林沐又扣住黑泽阵的脖子：“嘿，黑泽阵，这就是背比抱的好处了。看我锁喉！”
黑泽阵弯腰，一把就拽开了林沐的手。
林沐又歪倒在地，看着黑泽阵的脸色，她对着天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笑完又朝天大喊：“舒服！报仇就要当场报，这个舒爽！”
黑泽阵转身就走。
林沐躺在地上喊道：“黑泽阵，我原谅你今天偷偷跟踪我了，回来扶我一把。”
“做梦。自己爬回来吧。蛋糕一口都不给你留。”
“生濑松以前是我的管家。”林沐大喊。
“管家？”黑泽阵回头，“骗鬼呢？”
“真的。我十五岁来这里的时候，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不过他不记得了。”
“你十五的时候，他多少岁啊？”
“不知道，我没问过，可能二十出头？”林沐侧头看向几步外的黑泽阵，“回来，真走不动了。”
“当了多久管家？”黑泽阵重新背起林沐。
林沐想了想：“挺久，认识你之前，一直是我的管家。”
“那不对啊，他对你完全没别的印象。”
林沐凑到黑泽阵的耳边，轻声：“魔法世界啦，谁讲逻辑。”
黑泽阵伸手拦了一辆车，把林沐扶上后座，自己也低头坐了进去。
给司机报了地址，黑泽阵抱着胳膊思索了一会，才继续问：“这么说，我以前可能也认识你？”
林沐迟迟没有回答，黑泽阵偏头一看，林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睡过去了。
黑泽阵盯了林沐一会，身体往前凑了凑。
接着又伸手用指尖蹭了蹭林沐额角边已经干掉的血迹，那一小块皮肤很快就被蹭红了。
林沐没醒，似乎睡得很沉。
黑泽阵按着林沐的脑门把她的脸转向自己，又往前凑了凑，然后把手指放在了林沐的鼻尖下。
好一会，黑泽阵什么也没感觉到，于是他屏住自己的呼吸，又过了好一会才触摸到她极度轻微的鼻息。
黑泽阵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的气息吹散了林沐的额发，她整张脸露了出来，灰白色，看上去像是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紫色的血管在这个距离清晰可见。
黑泽阵盯着她眼皮上的血管，指尖轻轻按上去，冰凉，那里面可能没有血液在流动。指尖离开眼皮的时候蹭到了林沐的睫毛，她的睫毛很长很浓密，洋娃娃一样。
黑泽阵觉得指尖有点痒，于是又用指尖在林沐脸上刮了几下，滑到她的唇角的时候，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那抹没有血色的嘴唇上。
黑泽阵思绪一闪，那本漫画忽然出现在脑海里。他指尖一顿，然后离开了林沐的脸。
黑泽阵往后靠了靠，扭头看向窗外，夜里的霓虹灯一片片从眼前闪过。
我原本在想什么来着？
黑泽阵问自己。
好像那页东西闪过之后，他的思绪忽然有些接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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