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晚风吹过,吹乱了杨枝那半长不短的头发,甘鹿下意识地伸手把她的那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杨枝愣住了,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太过亲密了?她隐隐地感觉今夜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她有一些不安。
甘鹿就这么看着她,目光灼灼,没有移开视线,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对了,她的头发,是为自己断的。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她用一头这么好看的头发去交换啊。
自己当时只不过是想要一盒彩笔罢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杨枝,怎么这么傻啊。
大概是今夜实在是太过宁静,太过美好,也太过暧昧了。
就着月色,甘鹿突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我很喜欢你,我想,我可能再也遇不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了。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心中的那一点点不安渐渐地发酵、膨胀,然后随着甘鹿的话音落下,彻底地在杨枝心中爆开了。
杨枝没想到甘鹿会说出这样的表白,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甘鹿的脸渐渐地模糊,扭曲,然后和记忆中那张李玄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那种熟悉的恶心又焦躁的感觉卷土重来,把杨枝缠绕的几乎无法呼吸。
二人之间的距离离得太近了,近到甘鹿能看清楚杨枝脸上每一分、每一毫的细微变化。
杨枝嘴角的浅笑尚未落下,但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那双素日里温和平静的眼睛,此刻就像是淬了一层寒霜一样,甘鹿心中一冷,瞳孔随即猛地一缩。
而在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甘鹿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这番话实在是太过突然了,没有深思熟虑,也没有反复排练。
他曾经也预想过向杨枝表白心意的场景和措词,或隐晦、或直白,但无论哪一种,都绝不是现在这样的。
他也不明白,怎么就情不自禁了呢?
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全都搞砸了。甘鹿预感事情将会朝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尽管现在二人之间依然在沉默。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样子吓到了甘鹿,杨枝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她努力地调整着呼吸,想让情绪不要失控。
他是甘鹿,不是李玄,他是甘鹿,不是李玄……
再次睁眼,杨枝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古井无波的样子,但她却轻轻的垂下了眼皮,刻意地回避了甘鹿的视线。然后和缓地开了口,大概是从来没有绞尽脑汁且温柔地拒绝一个人,杨枝说的很慢,甚至是有些磕磕绊绊。
“我……不是,你……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但是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你会遇见更好的人,和你一样好的人,但那个人不会是我。因为我实非良配。我想,我大概更适合一个人。”
别说甘鹿不是个傻子,他就算是个傻子,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从小到大,甘鹿都是站在那里等着别人主动告白的那一类人,他倒是不会发好人卡。面对追求者,一向都是干脆又利落地拒绝。
因为他觉得,坦诚的话也许不好听,但却足够真实,这可比那些刻意的“好话”要宝贵多了。
之前下山的时候,他也小小地八卦过蒋棋那天和杨枝告白的具体细节,在得知了杨枝毫不拖泥带水的拒绝后,甘鹿其实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
看吧,他们是一样的人诶。
那现在,杨枝又为什么要这样羞辱他呢?
甘鹿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小白人情绪稳定地劝导道:“哎呀,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杨枝就不是那种普通的女生啊。再说了。人家又没有义务答应你,你的表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人家的拒绝也是人家的事情啊……”
一个小黑人在一边暴跳如雷:“凭什么啊,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不喜欢就可以这么羞辱人吗?有本事就直接了当地拒绝啊,从小到大,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是内心深处隐隐又有别的声音传来,甘鹿很清楚,他不想就这么算了。
原来,求而不得是这样痛苦的事情啊。
他知道现在应该识趣地表示理解,然后顺着杨枝给的台阶下来。接下来无论是继续追,还是就此放弃,那对彼此都是一个体面的收场。
而且杨枝显然就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面对不断的拉扯和反问,她是一定会失去耐心然后生气的。
甘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应该再继续纠缠了。
但是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根据理性思考,做出正确的判断,然后去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那么世界上大概也不会有那么多惨案了。
毕竟当情绪上头,人就开始变得不管不顾了,然后做出一些事后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蠢事。
于是甘鹿扔掉了脑子里瞻前顾后的思虑,随着自己的想法,寸步不让地继续问道:“为什么?我怎么就好了,你怎么就不好了,杨枝,你把话说清楚。这么多天的相处,你难道不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天呐,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甘鹿内心无比懊恼地想。
但尽管心里是个一碰就碎的纸老虎,甘鹿表面上却显出了某些执拗的样子。
杨枝显然被问的愣住了,正是因为她很清楚甘鹿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彼此的体面。
她原本以为她是了解甘鹿的,然而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是了,她一向很自以为是啊,也确实是……傲慢。
杨枝感觉一股隐秘的怒火在灼烧着她,无法宣泄的情绪堆积在心口,窝的她心里发麻,但她的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杨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面对面地看着甘鹿,青年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杨枝弯下腰,伸手捏住了甘鹿的下巴。她的话语不再柔和,就像是坚冰一样,往人心窝子里砸。
在这样显得有些暧昧的接触中,甘鹿听见杨枝无情地给出了答案:“因为你的这张脸,让我很讨厌。”
“你喜欢我什么?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过去,我的所思所想,我在意的,痛恨的东西吗?或者说这些天的相处,我有给过你一些奇怪的错觉么,如果有,那么我道歉。”
“还是你在山里待的太久了,实在是过于寂寞了?你的恩情很重,我是还不上了,那些首饰你想要你就拿走,如果不够的话,我也可以陪你睡几个晚上,左右也没什么吃亏的……”
“杨枝!”甘鹿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疯了啊!”
甘鹿眼中是不可置信的失望:“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杨枝收回了手,将目光拉长,看着远处的一片漆黑,油盐不进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甘鹿被气笑了,他点了点头:“好,你够狠。”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甘鹿走了,周身突然陷入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寂静。杨枝动了动眼珠,看着甘鹿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
她知道甘鹿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更知道自己那番话有多伤人。所以啊,就离她远远的吧。
走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杨枝对自己的脾气秉性十分地清楚,很多时候,她不是好脾气,只是有些东西她懒得去计较,所以显得整个人钝钝的,很好相处似的。但其实不然,她从来不会去迁就别人,也不会为别人考虑。
说好听点,这叫自我,说难听点,这就叫自私。
甘鹿要的,她根本就给不起。她连自己的心里都是一片狼藉,又怎么让另一个人住进来呢?
无声的黑夜中,杨枝于事无补地轻轻开了口:“对不起。”
这一声歉意实在是太轻了,轻到很快就消散在了夜风中。只有一旁的老树,无声地挺立在一边,见证着这一切。
之后的几天,杨枝都没有再见过甘鹿,徐之对此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好像这山上无论是多了人,还是少了人,他都不在乎,只是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不管,也不问,就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王小花当然也感受到了不对劲,这天下午,她主动地叫住了准备去砍柴的杨枝,却在即将脱口而出时,将问题转了个弯,憋回了肚子里。
因为她的直觉在那一刻告诉了她,姐姐现在心情看起来不是很明媚,她一定不喜欢别人去问她和甘鹿哥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枝看着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王小花,反问道:“到底怎么了?”
王小花:“姐姐,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啊?”
杨枝:“等你妈妈生完,看看到底是男是女,给你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你这么爱她,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王小花愣愣地看着杨枝远去的背影,然后一股钝痛就这么从心口处蔓延开来。痛的她捂着心口,蹲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
她确实奢望过,妈妈再次生下一个妹妹,那么也许妈妈还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但是同时她又很清楚,那些思想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了母亲的血液中,妈妈的爱是真的,想要一个男孩也是真的。
而她,不能再陷进这个原生家庭的泥沼中了。
但她绝对没有想过,再次见到妈妈,已经是阴阳两隔。
高龄产妇,乱用迷信的药方,再加上前几次生产的身体亏空,这个可怜的女人终究是扛不住了。
当村支书急急忙忙地上山通知她这个消息时,王小花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甚至奢望过这是妈妈骗她回家的谎言。只要人还在,不论爱还有没有,她都不在乎了。
浑浑噩噩地走下山,回到了熟悉的家中。王小花麻木地看着这个已经毫无气息的女人,她隆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而那个孩子也毫无生机的躺在女人的身边。
是个已经死掉的女胎,刚出生气息就已经很微弱了,不负责任的父亲不愿意为这个本就希望渺茫的女婴努力的,毕竟前几个妹妹,不是夭折,就是送人了。
于是等死,似乎就成了唯一的结局。
丧事很简单,她妈妈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戚,她的父亲也不会为了妈妈大操大办。王小花知道,他还要留着钱娶下一个媳妇,然后让下一个可怜的女人,生出一个他心心念念的儿子。
而男人在看到王小花的那一刻,下意识的反应依然是抬起手打她,然后被站在一边的杨枝利落地拧断了手腕。
杨枝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男人踹进了柴房,然后利索地锁上了木门。
她拍了拍王小花的头:“去办自己的事儿吧,我在村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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