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纪淳主动清洗完碗筷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翻开抽屉，将放在里面的一张纸拿了出来，这是一份住宿申请，上面什么信息都填好了，就差最后一个家长签字。
纪淳轻叹了一声，把它撕成了碎片投进垃圾篓里。
就在这时，纪淳的房门被敲响了，他起身拉开门看见何念姝站在那，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扯出了一个笑容。
“妈想跟你说点事。”她说。
纪淳侧身让了条道示意她进来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把工作辞了，在家照顾你一直到高考，你觉得怎么样？”何念姝摇了摇头没进去。
“不怎么样。”纪淳说。
听他这么说，何念姝有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她说：“没事，我就这样说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你学习了。”
关上门，纪淳再次走到桌前坐下。或许何念姝确实很想弥补这些年对纪淳陪伴的缺失，她总是想方设法地企图去为他做点什么，然后疯狂执着于此，就像个无尽的漩涡，一股脑地陷进去。
于是她彻底忽略了纪淳真正需要什么。
纪淳趴在桌上，有些疲惫。
他打开手机，发现有几条未接来电，均来自余延。
余延的几通电话让他有些意外，纪淳觉得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出于好奇，他竟鬼使神差地打了回去。
电话响了三声后没接通，对面传来余延不太冷静的声音，他说：“纪淳。”
“我想你了。”
余延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句话听在纪淳耳朵里莫名的发麻，又好似重锤砸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纪淳沉默不语。
另一头，余延坐在墓园冰冷的台阶上，呼吸逐渐粗重。
四周一片漆黑静寂，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撑着地板，叉着双腿靠坐在某座石碑前。他安静得像尊佛像，那双眸子如同黑曜石般深邃幽谧，他看似平静的眼波之下隐隐闪着颇重的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他拿开手机，缓缓垂下头。
“妈。”他扭头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招惹他啊？”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余延在感情方面确实异于常人，他不太懂感情，也不知道何为喜欢，他只知道自己对纪淳无法解释的感情正在逐渐膨胀。
他从小跟着母亲安淑与一起生活，对于父亲这个角色的认知一片空白。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真心与大爱，母亲为了钱而跟那个有钱的男人有了关系，最后诞下了他；而后她又为了这个孩子，终其一生去为了钱不择手段。
余延无法理解他们的圈子和世界。
安淑与漂亮又聪明，同时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就是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太爱余延了。她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为自己的宝贝儿子争取很多很多，于是她犯了她这辈子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去威胁余家，威胁原配夫人袁莺。
过往从前袁莺从来不把余万洲身边的莺莺燕燕放在眼里，不过她也确实没想过整治安淑与，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她才动了念头。
余延八岁那年的生日，安淑与送了他一只漂亮的博美犬，他喜欢得不行，认认真真地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给它想名字，最后决定取名为唤唤，他还每天亲自给小狗洗澡、喂饭。那个时候母子俩被余家彻底遗忘并抛弃，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条件很差，在R市的一个很破败的郊区生活，这里接近乡下，邻里居民的素质也不是很好，因为看着安淑与孤苦伶仃自己带着一个孩子，仗着她家里没男人好欺负，经常碎嘴她，附近一个村有关她的闲言碎语都说烂了，说的全是各种难听且不堪入耳的话。但安淑与也不是个善茬，有时把她说毛了她能当场撸袖子跟人打一架，那架势好不凶悍。
也正因如此，母子俩跟周围居民的关系十分恶劣，两人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平日里受了不少挤兑和欺负。而余延那只心爱的小博美，便是邻居家一个跟安淑与有过肢体冲突的大妈给偷偷投毒害死了。
那天下午，他抱着小狗的尸体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哭肿了，哭到后面愣是流不出一滴眼泪，恰逢彼时倾盆大雨，他一声不吭地抱着唤唤僵硬的身体，独自一人上了他们屋子后面的小山丘，迎着冰冷的雨水一点一点地挖土，亲手将挚爱之物埋葬于此。
自那以后他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包括安淑与的离世。
在那不久后，安淑与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自打她的逝去，余延的认知中便多了一条观点，那便是美丽的东西无法长存，自己没有能力拯救任何人。
就这样带着这个偏执的观念生活了许多年，直到他遇见了纪淳之后，余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把那个美丽的物品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掌心，将其圈养起来，让自己去把握它的生死，那或许就可以避免它走向灭亡的悲剧。
他竟第一次自大又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救赎纪淳，倘若他做不到，那么很多年以后的他一定会狠狠嘲笑此时的他。
余延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和那个抉择是否正确，但他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必须倾尽所有奋力一搏。
“安淑与，你就是个蠢货。”余延对着那块石碑低低地骂了一句。
他抬手摸了一下那个石碑上刻的字，眼眸黯淡了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他缓缓开口：“不论如何，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
新的一周，学校将安排上晚自习的新政策贯彻得雷厉风行，周末的最后一个晚上便要求全体师生必须到校。
然而，纪淳一连上了好几个晚自习终于绷不住了，晚自习课间，他跟郑秋池痛斥余延：“凭什么他不来上晚自习？”他承认他那颗不平衡的嫉妒心在作祟。
郑秋池耸耸肩表示不知。
自从上次郑秋池主动跟纪淳搭话后，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平时没事的时候会一起聊聊天，有什么活动时也结伴而行，当然这大多是在余延不在的时候。
跟他们一同站在走廊透透风的吴莹莹闻言，扭头对纪淳说：“他啊，也不是不来上晚自习，人家是请了假的，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来了。”
纪淳忍不住发问：“他到底在忙什么啊？”
“亏你还是人家同桌，你自己问咯。”郑秋池说。
说到这，吴莹莹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纪淳：“话说你俩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嘛？现在和好了？”
纪淳眉角一抽，被问得有些尴尬，他抬眸瞥见郑秋池此时也正充满好奇地看着自己，迫切等待他的回答。
他想了一下，含糊道：“有点误会，现在算是解开了吧。”
“哦，那难怪，最近看你俩走的挺近的。”吴莹莹说。
近个屁，这死鬼现在一整天跟他说话都不超过十句，一到放学时间就不见踪影，纪淳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不是说喜欢他吗？死骗子！
见纪淳没说话，吴莹莹忽然想打趣他：“你想他了？”
纪淳回过神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轮得到我想，让方玥想去吧。”
“哟，你可以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吴莹莹有些惊讶，连忙追着他打听：“既然你都知道了，要不帮着我姐妹打探打探点什么呗，看看能不能撮合一下？”
本来吴莹莹没指望纪淳真能帮自己，只是想跟他多一点聊天话题，但令她意外的是纪淳仅用了两秒钟时间想了想，便一口答应了她。
“真的假的？”吴莹莹面露喜色，又有些半信半疑地问。
纪淳看向她：“骗你干嘛？”
吴莹莹开心地笑了，徒留旁边的郑秋池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隔天晚上，余延终于结束了连着三天的请假，首次来上晚自习。然而他一走进教室，原本平静如水的脸色出现了一丝波澜。
此时吴莹莹正坐在余延的座位上，转头跟纪淳说话，也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吴莹莹笑得很羞涩，还时不时伸手打了几下纪淳的胳膊，然后纪淳也跟着她笑，只是淡淡的笑，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宠溺。
等余延走到桌前，吴莹莹才错愕地回过神，她有些心虚，迅速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准备起身走人，还不忘问候一下他：“余、余老师你回来了，我这就走，你坐哈！”
余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去看纪淳，他拉住吴莹莹，说：“你坐着吧。”然后他在桌上拣了几本书转身去了吴莹莹的座位。
纪淳懵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视与冷落，他叫住余延：“你给我回来！”
余延果然顿了顿，回头看向纪淳，就在纪淳以为他真的会坐回来时，余延动了动唇，冲他无声道：“放学别走。”
纪淳：“……”
方玥坐在座位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不怎么认真地刷着英语题，忽然感觉一块阴影投落在她桌上，接着面前的空座位多了个人。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余延，被英语题折磨得失去光辉的眼眸腾的一下亮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用笔尾戳戳余延，前面的人难得率先转头跟她搭话。
“吴莹莹是不是找纪淳说了些什么？”他问。
方玥不明所以，茫然道：“啊？我不知道啊。”
余延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说了句“算了”。
接着余延主动给方玥讲了好几道题，两人整个晚自习一直交流。
坐在余延座位上的吴莹莹一脸欣慰，她一脸艳羡地喃喃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哇——”
旁边的纪淳看着方玥跟余延越凑越近的脑袋，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纪淳终于熬到放学，他想着余延或许有什么要紧事跟自己说，他甚至幻想余延会跟他说清楚，说不喜欢他了，让两人尽快撇清关系。
他跟吴莹莹互道再见后，就看见余延面色阴沉地拿着东西走了过来。
纪淳看着他，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不等他开口，余延便沉声质问他：“你觉得你这样做很好玩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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