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宫,太后所居。
院中各色牡丹花开正盛,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
一群宫人,安静候在一旁。其中一名锦衣华服的妇人正在为花浇水,她就是当朝太后汪氏。
她头戴凤冠,一袭枣红色祥纹锦缎的宫袍。端庄和善,明明面容不衰却两鬓斑白。似乎有何焦心之事,致使一夜白头。
一名宫女过来,禀奏:“太后娘娘,陛下下了早朝,正往祥和宫来呢。”
太后放下竹提子,欢喜道:“齐尚宫,快让人,将陛下喜欢的吃食端上来,备好。”
身后侯着的一位年老的女尚宫姓齐,是太后的近侍女官。齐尚宫闻声,立即吩咐人去。
不久,皇帝驾临的传呼升殿响起。
汪太后听见后,装作毫不在意重新拿起竹提子浇水。
萧景飏含笑由郝守信扶着走近,看来母后在与他置气。
齐尚宫瞥见陛下蒙着的眼纱,诧异小声对汪太后道:“太后,陛下的眼睛……”
汪太后正在做戏怄气,口吻不耐烦打断道:“别给哀家提陛下。”
萧景飏激将笑道:“母后既然不想见儿臣,儿臣告退。”
萧景飏掉头欲走,汪太后放下竹提子,无可奈何道:“陛下就是仗着母后心软。”瞧见萧景飏的眼纱,惊讶道:“皇儿,你的眼睛怎地了?”
汪太后忙上前,抬手在萧景飏面前挥动。
萧景飏安抚道:“母后不必担心,小伤而已,御医说好生休养,便能恢复眼力。”
汪太后一副悲风伤秋的模样,泪眼汪汪心疼道:“都说了不必亲力亲为,非要离宫亲为。这眼睛若好不了,可如何是好。”
萧景飏安抚了几句,被汪太后亲自扶进了正殿。
萧景飏闻到了枣泥山药糕的味道,谢道:“谢母后记挂,备了儿子爱吃的糕点。”
汪太后取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塞到萧景飏手中,慈爱催道:“快吃吃看,离宫三月,你也许久未吃御膳房的手艺了。”
萧景飏尝了一口,笑道:“绵软香甜,回味无穷。”
汪太后却道:“其实,这是皇后一早送来的,亦是皇后亲自下厨做的。你待会去看看皇后吧,别总冷待着人家。”
萧景飏没有答应,模棱两可回道:“儿臣自有分寸。”
汪太后果然绕到了皇嗣的话题上,建议道:“宫里的这几个妃嫔,你若不喜欢,母后替你做主选秀,挑一些新人充盈后宫如何?”
萧景飏登时觉得枣泥山药糕不甜了,食之无味搁置到桌上,义正辞严道:“母后,边疆打了三年的仗,加之林州大旱之事,国库空虚。朕,岂能因一己私欲,耗费财力去选秀。此事,母后莫要再提了。”
汪太后哪能不知这些,并未恼怒儿子的疾言厉色。退而求其次,劝道:“不选秀也行,那就在京中世家的闺秀里挑几个。此事,母后做主了,陛下,不准再推托。”
萧景飏正发愁,如何将江婉莹名正言顺弄进宫来。当下正是个好机会,故作为难道:“其实,儿子在林州之时临幸了一名女子。”
萧景飏刻意只说了一半,引得汪太后先是震惊,后是欣喜。深知皇帝不是纵情声色之人,想必是喜欢这名女子的。
汪太后乐道:“陛下既然中意,接入宫里便是。”
萧景飏喜怒不形于色,蹙眉十分勉强道:“既如此,儿臣恭敬不如从命。”
汪太后顺嘴问了一句:“那女子出身如何?”
今日早朝废除那条律法,就是为了江婉莹入宫后,不被人非议一女二嫁。
萧景飏漫不经心垂下一只手臂,严肃道:“原也是家世清流的官宦人家,只不过家道中落了。母后,莫非有门第之嫌?”
汪太后大约猜到,这个女子定然出身不高。可这是皇帝头一次自己想要的女人,她若反对,想抱皇孙定是遥遥无期。
汪太后深思熟虑后,妥协笑道:“皇儿说笑了,母后随口一问罢了,重要的是你喜欢就好。”
萧景飏达到目的,借故政事堆积等着处理,离开了太后宫里。
宫外街上,侯府的马车徐徐行之。
元默百思不得解,今日陛下的用意何在。
元晟亦满腹疑惑,不过他知晓父亲在懊恼什么,开口宽慰:“父亲不必介怀,许是今日陛下,只为解开崔谢两家的恩怨。若是封赏提拔父亲,崔谢两家领的,就不是陛下的圣恩了。”
元默虽耿耿于怀,但圣心难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元默谋划道:“既然为父上奏被陛下无视,不如,由你亲自请奏江婉莹之事。”
元晟应下:“父亲放心,只是陛下方回宫,政务必定繁多。过些日子,再提不迟。”
元默颔首道:“你考虑的很是周全,对了,此事莫让兰公主知晓。”
元晟称好,他岂能不知其中的厉害。若是陛下准奏,江婉莹便是他的亡妻,兰凝霜日后只能是续弦。怎么说兰凝霜都是一国公主,此举若不被理解等同羞辱对方。
元晟之所以同意父亲此举,只是觉得江婉莹终究是因母亲而死。给江婉莹一个名分,也算是元家对她的弥补。
城北,私宅。
莫峥嵘领着一名尚仪局的女官,在江婉莹房外叩门:“江姑娘,陛下派了尚仪局的夏尚仪,来教姑娘宫中的礼仪规矩。”
开门的是何婆婆,她面色平静。昨夜,江婉莹已将萧景飏是皇帝之事相告。
莫峥嵘又道:“江姑娘用点心学,陛下说,五日后接姑娘入宫。”
莫峥嵘冲那名尚仪,客气道:“有劳夏尚仪。”他毕竟是男子在此不便,随即离开。
这个夏尚仪徐娘半老,只是身为尚仪不苟言笑,瞧上去十分严厉。
江婉莹病中这些日子过于疏懒,方起身不久。披头散发,只着了白缎寝衣。
夏尚仪目光犀利,落在江婉莹身上打量。
明眸善睐,妩媚动人。身形纤细,有几分娇弱之感。虽瘦弱而不干扁,玲珑有致。白衣胜雪,衬得肤如凝脂。
夏尚仪不动声色,太后果然好眼光,当真是个美人。
汪太后唯恐萧景飏忙于国事,将接美人入宫之事抛之脑后。一刻都不敢耽搁,特意遣了夏尚仪去御前,说奉她的命教习新人礼仪。
萧景飏乐见其成,让莫峥嵘带夏尚仪去教导江婉莹。
因此,夏尚仪以为江婉莹是太后选的人。
汪太后专门嘱咐了,礼仪什么的日后在教便可。重要是教如何讨得圣心欢喜,早日开枝散叶。
夏尚仪板着脸对江婉莹道:“宽去衣服。”
江婉莹错愕,反问:“不是教习礼仪,为何要宽衣解带呢?”
何婆婆护到江婉莹身前,横眉怒对道:“我们虽然出身低微,可也不是任人轻贱的。”
夏尚仪岂会将何婆婆放在眼里,不过看得出来这二人是误会了。冷冰冰解释道:“不论是谁,哪怕是当今皇后,入宫时也得这般检查。”
江婉莹释然道:“原来是规矩啊!”
何婆婆明白了用意,过去将房门关上插上门闩。
江婉莹与夏尚仪到了屏风后,宽衣解带。
少倾,完事后。
夏尚仪眼神复杂,亲自伺候江婉莹更上衣衫。汪太后说陛下早已宠幸过此女,方才她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这个女子仍是完璧之身,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夏尚仪屈膝赔礼道:“江才人,方才多有冒犯。”
江婉莹只听见“才人”二字,脱口而出:“夏尚仪,唤我什么?才人,这是何意啊?”
夏尚仪耐心解释道:“皇太后娘娘亲封你为御前三品才人,负责陛下的日常起居。”
汪太后有自己的考量,人是她封的。只是一个末等才人,皇后也说不出什么。
江婉莹一知半解,以为才人只是宫中的内御,伺候萧景飏的起居而已。
她也不是没伺候过萧景飏,也不算难伺候的主。总好过让她去伺候宫里的其他主子,欢欢喜喜道:“原来如此。”
虽说汪太后有交代,夏尚仪还是按例先交江婉莹礼仪。
这五日,天将亮时,江婉莹便被夏尚仪叫醒。
从站姿,请安,更衣,以及用饭一一细细教了。
夏尚仪唯独没有教,有关侍寝方面的。
不是她不愿意教,是萧景飏有旨令不必教导。
夏尚仪亦是两头为难,太后希望着重教导侍寝。而人终究是要送到御前的,她若教了轻易会被陛下识破。
翌日,晨起用完早膳。
夏尚仪取来一套素净的天青色宫装,伺候江婉莹更上。新人入宫,不张扬方能不惹事。
又梳了不复杂的单螺髻,挑了一只青玉兰花簪。
夏尚仪好心道:“江才人,陛下此时正在早朝,你随我入宫,先去面见太后。”
“面见太后?”这可吓到江婉莹了,“见了太后娘娘,我该说什么呢?”
“太后问什么,江才人答什么便可。”
夏尚仪这话等同没说,江婉莹心中七上八下的不安。
何婆婆并不愿意入宫,一是,年岁大了。二是,受不了处处讲规矩的皇宫内院;三来,听闻伴君如伴虎,生怕一不小心人头落地。暂且留在景记米行做帮工。
终究是分别,江婉莹与何婆婆依依不舍言语了好半天。
直到夏尚仪催请第三次,才肯撒手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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