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三年冬,中原之北,长空阴郁不见天光,雪迟迟没有落下。高楼危耸,在绝人之巅尝遍孤寂,但见绮红色轻纱混着珠帘在窗前飞舞,是寒冬肃杀里的唯一艳丽。
终于起风了。
朱色漆门迎风而开,一名女子赤足踏出门外,踝上金铃摆动间作响,在嫣红裙摆下若隐若现,直到驻足在高台栏杆前。
姜月由此远眺,城墙内外硝烟弥漫卷入积云,标着“燕”的旗帜倾倒,敌军攻入,宫人四散。耳旁传来的声音渐渐轰鸣但杂乱不堪,风声呜呼、冷兵相交、仓皇呐喊……
是燕国亡了,亡于被齐兵攻破。
寒风侵入姜月宽阔袖口,刺骨的严寒下她却无动神色,直到第一片雪落在她的指尖。
雪欲覆城,国之将倾。
白皙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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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兵已在皇宫寝殿通往宫外的宫道处搜出燕国国君穆岩,其余一干近臣后妃均被俘获押往地牢,宫中搜查几近完毕,只剩下那座耸立的富丽高楼,而眼下燕宫内外已皆是齐兵,一支军队将高楼围住。
物什轰隆瘫倒,脚步声接踵而至。撞击声后,一名齐兵率先破门而入,朱色漆门坏了一扇,被军靴踩在脚下。
姜月正在喂食笼里的鸟,闻声并未抬眼,但蹙起的秀眉昭示了她十分不满,黑蓝色的鸟受了惊吓扑腾往后跃,不肯再进食。
“想不到这里竟然还藏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齐兵站在门口见到姜月的侧颜,一袭红衣夺目又端庄秀丽,忍不住出言调戏。
“是自己走还是我绑着你?”
姜月并未理照,自顾打开笼子,眼看那只鸟最后饱餐一顿,立刻飞离笼子飞出屋外,没有分毫留恋。
姜月顺着鸟飞走的路径远眺去,前路无所依又有风雪交加,出去后又是它的另一番天地。
可在宫中的人,插翅也难逃。
她此时才转过身,神色自若走向门口,路过齐兵身边时淡声道,“走罢。”
这亡国的燕宫里哪个见了齐兵不是吓破胆求饶?有这般美貌,竟还是个有胆识的,让那齐兵的探究再多了两分,紧接着去拽姜月的手腕,笑容猥琐:“美人儿倒是听话,那就乖乖跟我走吧。”
却没想,姜月抬手躲得极快,目光寒若冰霜,掀起眼皮看齐兵那一眼便如芒刺。
她居高临下的威仪仿佛与生俱来,又透着阴冷,齐兵心中便畏缩了半瞬,当即收回了手,可转念一想,一个亡了国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何足为惧?
齐兵的胆壮了壮,在仔细打量她的脸后起了几分兴致,眯眼笑着走近了一步拦住出路:“看你这长相是中原女子,听说穆岩有个宠妃是中原人,就是你?为你筑高台、荒废朝政、沉溺酒色?”
姜月未置一词。
齐兵的玩味笑意浮上:“不想说话?我想起来你们中原人最有傲气,是看不起我们朔人?”
“有傲气又怎么样?你们中原人在北方地位低下,不都是我们朔人的奴隶?穆岩的宠妃只成为阶下囚实在是可惜,这样的美貌和身段……不如让爷我先疼疼你。”齐兵说完便仰面大笑起来。
姜月依旧缄默不言,望向门外一片苍茫天地。因齐兵这句话,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雪地,有一位少女和一位妇人身着褴褛,被极寒天气冻红了身子,裸露在外的每一块肌肤都干裂开,两人手抱木柴,僵硬的脚已寸步难行。
纵使如此,身后还有人甩着鞭子不断抽打,大声呵斥:“快点拣柴火!再敢偷懒我一鞭子抽死你们!”
于是两人只能佝偻着身子再次弯腰下蹲,干枯的手去扒开厚厚雪堆摸索着。不知过了多久,妇人渐渐体力不支,柴火在雪地里散落开,她的身体趔趄倒地,仰面躺在雪地里仅剩一口气,睫毛上结满了冰渣,沉重得仿佛随时都将闭上眼。
少女跪在男子身边苦苦哀求放过,可换来的是更严厉的抽打,抽打到两人再次皮开肉绽。
打到后来,妇人一动不动,男子终于反应过来停下鞭子,走上前撂开妇人的乱发探了探气,还是热的没死透。待看清妇人的容貌,那人突然眯眼笑了笑,开始去撕扯她的衣裳。
少女也被打得伏在地上,用力支撑起上身,鲜血顺过她的手臂流淌进雪地里,一瞬间蔓延的红色醒目刺着人眼,让她的意识渐渐清晰。她抬头茫然地目瞩着一块被撕碎的布料飘在空中,听到男子越来越肆虐的笑声。
原来求饶没有用啊,改变不了被折辱的结局,还会让人失去尊严,直到身上脊骨被一寸一寸打断,再也无法立足于这个世道。那么反抗呢?
少女的目光沉沉回视向男子后背,拔下发间唯一的木簪,紧握着用力往前刺去。
……
姜月沉默站着,垂下的眼眸已蒙上一层薄雾。
齐兵见她没有反应以为是个顺从听话的,便伸手圈禁住她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则探上她的腰间,笑道:“美人儿倒是识时务。”
谁知姜月不推开反倒贴近了几分,左手拇指滑动,食指上的指环扭转露出暗藏另一面,金玉指环上霎时便布满了针芒,闪烁的银光如夺命刀锋。
姜月唇齿轻启:“找死。”
声音极细不被察觉但冰冷掷地,猛然抬手便用力往齐兵脖颈上刺去。
高楼外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动,姜月眼眸登时一转,便扫到雕窗外攒动而来的人影,掌心悬住……
就在此时,门外忽有一支箭直射而来,正中齐兵手臂,齐兵吃痛一声推开了姜月,捂着手臂转身咒骂:“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然而话到嘴边没再往下说出口,那齐兵见到门外之人后双瞳微缩,惊恐之余顾不得手臂的痛楚忙跪地行礼,“属……属下见过魏……魏大人。”
一双厚重军靴先踏入门槛,步履缓慢,混着门外飘进来的飞雪。
姜月被推倒在地撑坐着,仰头去看来人,只见他一身玄色盔甲,腰配长剑,手中还握着一张弓。身躯凛然,面容轮廓如线雕,合该是清俊的面庞,只是眉眼疏离没有温度,像是北地冬月里削骨剜肤的朔风。
他的身后跟随几名齐兵,走近时皆向他行礼,“魏大人。”
姜月此时才察觉他身上的盔甲与朔人不同,倒颇像中原人的形制,连长相也和中原人一样。她那只搭在膝盖上的左手一直被袖口掩盖,此时不动声色地将拇指指腹轻轻转动,指环又恢复成寻常模样。
魏晏州没有注意到她,扫视齐兵一眼,“若再有人违反军纪,杀无赦。”
他的声音冷冽而威严,身后一众士兵无不惶恐,皆颔首:“是!”
那齐兵听闻此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连连叩首,“小的知错,小的知错,还请魏大人饶恕……”
魏晏州掀起眼皮:“滚出去。”
“多谢魏大人……”齐兵如获大释,吓得连滚带爬出屋外。
屋外有别的齐兵与他一同前行,提醒他:“魏大人带兵最看重军纪、忌讳烧杀抢掠,你居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尤其是那个女人和他一样都是中原人,真是不想活了?”
“是我看那女人有点姿色,鬼迷心窍。”
“欸,你脖子上怎么有一点印子,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齐兵顺手摸了两下没摸出来,便没当回事,“管它呢,先不说了,我得快上药去。”
臂上的鲜血直流,他忙用手捂住伤口,快速离开这里。
齐兵走后屋里顿时寂静无声,魏晏州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她抱膝蹲坐在地,红衣扎眼但裙角已被撕毁一块碎裂在地,露出一小截腿,上面的金铃铛串格外惹眼。
女子见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脚踝上,身子往后退缩,极力用残破的裙摆遮盖住。
魏晏州这才抬眼察觉那双明眸泛红,蓄了一汪泪水,正恐惧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又仿佛精致易碎的瓷器,动辄破裂。这样的场景最容易让人起恻隐之心,可他却偏偏不喜欢这种哀求的神态。
他面无表情扯下身后的披风,拂手一扬,便落到了姜月身上,遮盖住露出的脚踝,这是他唯一的怜悯。而后未再多瞧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披风上还有尚未融化的雪粒,浸过风雪,手指触碰到便是寒意。姜月眼里的泪光收回,平静注视着魏晏州离去的方向,这个身影竟让她生出几分道不明的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一个中原人居然能指挥朔人。
她凤眸微眯似有所思虑,喃声道:“魏大人……”
终于守点开文了,这次的故事是全新的尝试,希望大家会喜欢呀(∩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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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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