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青山很安静,红缨和燕绿守在帐篷外面,听着很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欢歌乐舞声,抬头是漫天的繁星,眼前的碧色的草木。
这样的环境总能让人想起家乡,燕绿蹲在地上摆石子,抬头看了眼文莺凝重的脸色,道:“你又烦心什么呢?”
文莺看了眼远处的红缨,低声道:“姑娘今儿说,她喜欢清相了。”
燕绿眨了眨眼,“她就是喜欢呀!她第一日不就说了吗?她对清相是一见钟情!”
燕绿对宁棠存有十足的信任,她不是爱动脑子深想的人,宁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可文莺不是如此,她明白宁棠的心性,万事留一心,之前虽是那般,可她能从她姑娘的态度中看出,姑娘对那位清相并不是真心喜欢。
可今日,她亲眼看着姑娘主动去亲他,一时有些分辨不出,姑娘究竟是不是喜欢?
如若真的动了心,那陛下那边呢?她要跟着清相走吗?还是就这么没名没分地在宫里待一辈子?她们姑娘已经在荀颜青那儿碰过一回壁了,若是清相再......
文莺认认真真地发起愁来。
春蒐围猎的宴会上,回纥公主并没有露面,而是被悄悄送进了皇帐。
崔彻饮了些酒,回到帐中时,他瞥着那抹纯洁的雪色衣裙发愣。
帐篷里点着明晃晃的灯,他看见裙摆翻动,背身对着他的回纥公主转了过来,灯火明明中,他望见她翠色而带着几分桀骜的双眸。
崔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周朝女子大多温顺乖巧,很少有女人会这样直视他。
“你叫什么名字?”崔彻说,他刻意放柔了声音。
那位回纥公主口中吐露出了几个让他听不懂的字,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了。
崔彻慢慢走上前去,目光不由自主地欣赏,“我是周朝的皇帝,是你未来的男人。”
在崔彻看不到的一面,那位碧眼乌发的回纥公主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后半夜的青山开始热闹起来。
宁棠今日被拉着射了小半日的箭,胳膊有些酸,连手心里也有些发麻,她软软地坐在浴桶里,由着燕绿给她擦洗身子。
“姑娘,这是最后一点蔷薇水了。”燕绿说道,意在求问宁棠究竟用是不用。
宁棠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她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闻人辞说,山上会有大事发生,她不知道这件事会发生在哪一日,只知道一定会是在晚上,所以每一晚她都会凝神注意着。
釉色瓷瓶中最后几许蔷薇水在帐篷内晕出一点点香气,化开在浴水中,清香怡然,更多的一些,被仔细浸在宁棠的乌发中。
这里这样静,这样远,起初宁棠以为闻人辞特意将她安排到这种地界,是为了方便相见,可是他连白日里都敢堂而皇之地见她,想来,闻人辞只是为了不让她蹚那趟浑水。
可是宁棠来到青山牧林,本就是为了蹚浑水。
很多东西她开口要,闻人辞就会给,但宁棠很清楚闻人辞有他的线在,她不能越过他的线。
但这并非意味着,她不可以借闻人辞去越别人的线。
夜色长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吆喝,似乎是嘱咐人去做什么事,帐篷里还静着,声音只被红缨听到,她迟疑地望了眼身后还亮着灯的帐篷。
去,还是不去?
她站在夜色里,极力忍着,又回过身去保持着原来的站姿。
过了片刻,身后传来掀帘子的声音,红缨警觉回头,看见一身棠色氅衣的宁棠走了出来,她今夜的妆真是美艳万分,处处都透露着娇柔妩媚,红缨身形一颤,她看到宁棠看向了她。
远远地看她走过来,红缨以为她在笑,可待走近时,红缨才看见宁棠沉着脸。
“我以为,我是可以信你的。”宁棠面无表情地看了红缨一眼,凉声道,“你便留在这里守夜罢。”
她没有管红缨欲言又止的样子,快步离开了。
燕绿跟在后头,忍不住道:“姑娘心急了些,她既然是清相派来的人,心自然向着清相那边。”
宁棠轻笑一声,“你以为我真为这生气?”
燕绿眨了眨眼,文莺皱眉道:“姑娘是故意让红缨留在此地的?可若是一会儿万一出了什么事,红缨好歹会写武艺......”
宁棠挺直身板,朝着夜色大步迈去,“今夜我要做的一些事,要说的一些话,不能让红缨知道。”
皇帐在最中心的位置,听说今日崔彻随大臣喝了半日了酒,往年春蒐再不济,还有两个皇子陪着他,倒也有兴致跑马,今年崔彻有些郁郁寡欢。
宁棠望着一连穿入皇帐中的两位太医,就知一定是崔彻出了什么事,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因为她环顾四周,并未看到闻人辞的身影。
她凑近了些,发现对面帐子里走出一人,她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韩修仪。
韩修仪站在帐篷前,一眼就瞧见了宁棠,冲她笑着招了招手。
“姐姐!”宁棠走上前快速行了个礼,“夜里风大,姐姐还是不要出来走动为妙。”
韩修仪道:“我听见婢女说你来了,才出来的。”
她笑意渐深,显然是在等着宁棠自报来意。
韩修仪的帐篷离皇帐是最近的,皇帐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她的眼,宁棠本也没打算瞒着,老老实实道:“听说这边出了事,我便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值得上进的机会。”
韩修仪听着她的话笑起来。
之前宁棠给她的方子真的不错,本来她也是日日落红,脸色一日差过一日,连日服药下来,竟能来青山牧林了。
不过今年的春蒐,真的怪没意思的。
“是那位回纥公主。”她说,“方才刺伤了陛下,陛下勃然大怒,公主已然被押了下去等着问罪。”
韩修仪神色冷静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说陛下吃了一个橘子一般,不论是从神情还是语气中,没有半点对陛下的担忧。
看着她,宁棠忽然想起那日魏昭仪暗示她的话,在这后宫里,没有哪个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争来斗去,都是为利走,为权争。
没人会愿意对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男人动心。
宁棠又想,那杜昭容呢?她听说杜昭容与陛下是情投意合,这次杜昭容小产,陛下雷霆大怒。
若真是情投意合,宁棠真为杜昭容可惜。
“妾知道了。”宁棠向韩修仪一行礼,目送她重新入了帐篷,才转身行向皇帐。
她斜目睨了白成海一眼,笑道:“白公公,我想见陛下,白公公应该不会不帮我这个忙。”
白成海是举她入宫的人,只有托着她向上走的道理。
然而白成海沉思一瞬,道:“今夜怕是不便。”
不便?她等的就是今夜!
宁棠仍是笑着,并未强求,只是道:“公公就算不让我进去,总能替我向陛下送一件东西罢?”
白成海想了想,道:“愿为娘娘效劳。”
宁棠便递给他一个绣的精致的荷包,放在白成海手中时,她笑:“这里是些私密之物,公公可莫要打开看呀。”
她眼神轻佻,故作魅惑,看得白成海微微皱眉。
白成海无形摸了摸荷包里东西的形状,长的,硬的,私密之物?不会是角先生罢?
他心想,当下居然敢给陛下送这种不堪的东西,陛下看了,就算不责罚她,心里也要膈应,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还以为这宁家姑娘有什么高超的手段呢。
宁棠笑着看白成海送了进去。
帐篷内,崔彻左臂袒露,靠近肩膀的位置用白色绢布包扎着,渗出些微的血迹来。
他脸色阴沉地可怕,那个回纥女人竟然敢行刺他!
他瞥了眼慢慢行入帐中的白成海,没好气道:“何事?”
“老奴有东西呈给陛下。”白成海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将那个精致的荷包放在崔彻面前的案头,才补充道,“是...宁才人送来的。”
宁棠?
崔彻将目光落在那个荷包上,挥了挥手示意白成海下去。
宁才人还有用,事关今后的皇嗣,他是该见见,可他实在没那个心情。
那个回纥公主真是烈性泼妇,胆敢以匕首刺伤他!害得他一时气昏了头,下令将其关押准备处死,若是没了她,今后以谁来试验?阿箬什么时候才能怀上他的孩子?
他动了一丝想用宁棠试验的心思,可想起太后,那点心思又被压了下去。
还不行,还不到时候,若是宁才人出了意外,再找个这么合适的人可就难了。
崔彻解开那个荷包,里面装的却不是什么暧昧缠绵之物,叮铃一声,掉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崔彻的脸色骤变,整个五官都扭曲起来。
今夜,他刚刚被匕首行刺,宁棠送进来一把匕首是想干什么?讽刺他吗?
“白成海!把宁棠给朕叫进来!”
白成海刚放下帐篷门帘,就听见里面暴怒的一句,看来今日陛下的心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冷淡又轻蔑地睨向宁棠,想当然地以为宁棠面上必然是害怕的神色,可他却只看到宁棠半分不减的笑意。
“有劳公公。”宁棠嗤笑一声,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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