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在一阵地动山摇中醒来，巨大的爆炸声令他头晕目眩。
他迷迷糊糊睁眼，不知今夕是何年。长久不见天日，他有些蔫了。
冰凉的石板让他稍微恢复了点精神。奇怪，自己明明是缩在石床上沉睡的，怎么会在地上醒来？
环顾四周，一只黑足红狐躺在石床上，四脚朝天，神态安详。
这个墓室，一桌一凳还是从前那般。
只是，除了狐狸，墓室里没有其他的活物了。小明德、闹闹和啾啾去哪了？
灼华趴到床上，“阿紫！快醒醒！”
床上的狐狸“哼唧”一声，不耐烦地抱头，缩成一个圆。
灼华无奈。
醒着的狐狸不好惹。睡着的更不好惹。
多年前，灼华叫过阿紫起床。阿紫一爪子差点把灼华的这颗千年老树皮给抓破了。
但，眼下状况不明，狐狸见多识广，还是得让狐狸拿个主意。
一条细桃枝颤颤巍巍地伸向阿紫，又哆哆嗦嗦地收了回来。
几经试探，确认狐狸没醒。像下定了决心，细桃枝迅速在狐狸身上绕了一圈，顺势向外一甩。
狐狸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体，四足稳稳落地。
他全身炸了毛，尾巴高高竖起。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是一声怒斥，“找死？”。
“阿紫，我们怎么醒了？”灼华很是着急。
看到是灼华，阿紫放松了下来，他翻了个白眼，“我是被你吵醒的！”
明德说过，要么死，要么沉睡下来等待转机。
这桃树精，自己醒了还要把别的妖弄醒。看着忠厚老实，实则憋着坏。
灼华声音低了几度，“那我怎么醒了？是小明德说的转机到了吗？”
“你不问明德老头，你问我？”
“小明德不见了，闹闹和啾啾也不见了。”
阿紫这才反应过来，就说呢，怎么这么安静。
“明德道长，你在吗？”阿紫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墓里回荡，却无人回应。
以前，老道士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给阿紫一个爆炒栗子，笑眯眯的教育阿紫要讲礼貌，尊老爱幼。
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阿紫条件反射捂着脑袋，有点懵。
两妖在石墓里翻找起来。石墓的摆设很简单，石床石凳石椅，石盆石碗，能藏人的不能藏人的，两妖翻找了个遍。
“什么都没有。遭天谴了？”阿紫转身对同伴说，“还有一个地方没找。你去！”
桃树精正趴在地上，把石床里里外外敲个遍，企图找到一个入口。
他说，“我都找了。没有！”
阿紫带着灼华往里走，石墓最中间的一间石室，摆着一座石棺。
灼华明白了阿紫的意思，他摇头，“明德不让我们进去。”
这是石墓主人安眠的地方。他们在此避难已多有打扰。明德不让他们进这间石室。
两妖僵持了一会，“算了，老道士不会藏在这里。”阿紫说。
“既然醒了，那到外面的世界去。”
阿紫说完，转身走了。灼华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石墓不大，两妖很快走到了出口。石墓出口是一座巨大的石门，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还没有进近石门，阿紫脚下踢到了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人类的头盖骨！”世界上没有妖比阿紫更懂头盖骨了。
灼华一惊，“这里只有小明德一个人类？
他上前抚摸着头骨，上面熟悉的灵力让灼华眼泪簌簌流下，“小明德死了。”
两妖对着头骨默默无言。一觉醒来，最强大的同伴居然死了，实在让妖迷茫。
灼华蹲下身，收起明德的头盖骨。阿紫看了许久，忍住了想要的**。
巨大的石门边，散落了一地的尸骸。尸骸旁，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猫脑袋顶着一只黑白色的小鸟，长长的尾翼垂到地上。
“喵～”小猫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
小鸟滑到地上，化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说，“我们进了石墓，你和阿紫很快沉睡过去。明德说要在门口守着，闹闹一定要跟着，我就跟过来了。”
“后来，天崩地裂，还有闪电一直劈过来，可怕极了。没多久，我和闹闹也睡过去了。我隐隐约约知道，明德要死了。”
灼华问，“你们自己走过来的？奇怪？我明明睡在床上，却是在地上醒来的？”
阿紫……
卧榻之侧，岂容他妖鼾睡？
他们原本是山上自由自在的小妖怪。因缘际会和明德有了交集，又停留在灵隐观多年。平日里，只要不杀妖不杀人放火，明德不会管他们。
在山上，不时有人来观里求财，求子，求前途，求平安。山下的人类，春耕秋收、婚丧嫁娶、改朝换代，妖怪们见得多了。
有时候，打起仗来，山下村庄的人都死绝了，漫天的血气冲上山来。
妖怪们不太在意。他们是求正道的妖，不以人类血肉为食，也不能干涉人类的因果。
就当是看了个热闹。
又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胜利了，但是山下的村庄十室九空。妖怪们都看腻了，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总是打打杀杀。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了。没有所谓的天命所归，也没有皇帝登基了。
迎接朝阳的是一面冉冉升起的鲜红的旗帜。
一个新的时代来了！
改天换日！
伴随着这面旗帜升起，妖怪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的存在。
旧的天道陨落，却没有新的天道升起。
同时，妖怪们隐约感觉到，这个新世界不再允许精怪的存在。
妖力越强越没有反抗之力，小妖怪反而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
他们原先是不信的。可是，慢慢消散的妖力让妖万念俱灰。
最后，还是明德领着他们进了这个石墓。
“我在这里布下阵法，你们在此沉睡。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醒来。若是没有转机，你们在沉睡期间就会消散。来与不来，都随你们决定。”
最终，只有灼华、阿紫、闹闹、啾啾跟着走了进来。
如今，他们已经醒来。想来，是明德说得转机出现了。
只是，明德却死了。
明德是人类。不进来，他不会死。进来，他会死，阿紫几个不一定能活。但他还是来了。
妖怪们有些伤感。
灼华收起地上的人骨，碎发，和头骨放到一起。
他把小猫放在头顶。灼华成妖多年，头发是他的妖力所化，头顶妖气浓郁，小猫在上面，恢复更快。
三个妖怪合力推开石墓大门。
刺眼的阳光倾泻进来，外面成片高大树木，生机勃勃。
阿紫一锤定音，“先去灵隐观后山，把明德埋了。”
昔日熟悉的小径早已消失，妖怪们凭着记忆艰难行走。
巍峨的道观早已坍塌，红色的院墙成了碎块，杂草丛生。
坍塌的道观早已失去了辟邪诛妖的作用。他们绕过道观，来到了后山。
后山，灵隐观历任观主的坟墓都不见了。
灼华俯身拔草，这个位置是灵隐观第一代观主的安眠之地。
灼华是坤山土生土长的一颗野桃树。数不清的岁月里，他一直是孤零零的一棵树。
直到某一天，一个过路的道长歇在了桃树下。太阳西下，道长要走时，灼华感念道长片刻陪伴，落下一颗野桃。
道长吃了直夸桃子美味，看了灼华好久，说是机缘到了，随后在灼华身边修了一座道观。
一心只念道经的老道士，为桃妖翻起了《诗经》。历经数月艰难抉择，给桃妖取名为“灼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良久，妖怪们清理干净墓地，重新给各个老道士起了坟。
“这个是吃桃子的老观主。”
“这是明德的小师傅。一共十六个，都齐了。”
阿紫变回了原型，用爪子在最后面刨出一个大坑。
“这个坑太大了。老道士和明德得小师傅加起来都没这么大。”灼华质疑。
阿紫有自己的道理，“明德又不爱守规矩。他就爱宽敞的。灵隐观已经没了，多点位置又怎么了？”
灼华想了想，认同阿紫的话。明德说过，人活一世，随性自在就行。修道之人，他过了好多事，所以他除了随性自在，他还要享受。
灼华从乾坤袋里掏出明德的白骨，整整齐齐地摆进坑里，阿紫撒下第一捧土。
“这是明德。”他说。
最后一座巨大的土坟盖好了。阿紫摘了三颗狗尾巴草，插在坟边，像模像样的拜了三下。
其他三个妖怪有样学样，跟着阿紫拜了拜。
拜完，闹闹有些疑惑，“我听山下的奶奶说，她早早就给自己备下了棺材。男的人类不用棺材吗？”
灼华和啾啾很少接触人类，对人类的事不太了解。他们转头想看阿紫。
阿紫扶额，肯定是睡久睡傻了，没想起来这回事。
“要不，再把明德挖出来？”阿紫有些犹豫，他实在不想再去挖别人的坟了。
“阿紫，你会做棺材吗？”灼华问。
“我不会。挖别人的棺材我就会。”阿紫回。
“随性自在就好。明德，应该不会在意身后事吧？”阿紫说着，自己都有些犹豫了。
妖怪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就这样了。埋都埋好了，还能再挖出来不成。
灼华自有意识以来，一直生活在坤山，几千年来以道观为伴。如今，道观没了，道观里的人也没了。一时之间，生出了迷茫。
他问，“接下来，怎么办？”
阿紫理所当然，“去人类的城镇。”
“明德是人类，搞不好早就重新投胎转世了。”说完，阿紫转身，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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