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白和睁眼，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好像自己是清醒的，又好像身处虚幻梦境中。他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半空，失重的没有实感。四周空茫茫的一片，只有头顶几缕清冷月色洒下些许光亮。
脑袋昏沉沉的，想要抬手揉揉眉心，手抬到半空愕然发现自己的手成了半虚无的模样，白和滞了滞，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他飘在了半空，整个人都是半透的，身上寸缕未着。
白和霎时便茫然了。
他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只记得从鬼市出来，因反噬之期提前被魔族小妖围攻，之后状似有个人救了他。
再后来……
再后来应该是经受不住反噬昏死过去了。可现在，白和仔细环顾了周围，又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体，忽然感觉这一切有些熟悉。
他猛地抬头，迎着高悬的明月，手突兀地垂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刚化形的那天，还没有修出肉身，只有影子一样的形体。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何在此处，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睁眼的瞬间只有萤萤月光，和扑鼻而来的孤魂野鬼的气息，而他尚无实体的躯壳里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白和记得那天月色很柔，他被气息吸引，在月色下贪婪的吸食那些孤魂野鬼，那些孤魂野鬼连发声都未来得及就已经变成他体内的食物，鬼饲进入身体，一瞬化为灵力，在胸口聚集，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胸口闪烁的白光。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究竟吸食了多少鬼饲，只知道天将亮未亮之时，方圆十里内所有的坟冢，孤魂野鬼也好，妖魔鬼气也罢，都被他吸食殆尽，而他的内丹仅仅一晚，就从微弱银白变成浓重的珠霞色。
为了尽快修出人形，他踏遍了乱葬岗与人类战场，区区百年弹指一瞬，白和灵力提升飞快，内丹成了猩红，终于化了人形。
化形的那天，三界才知道这创世典籍中记载了却从未见过的妖鬼，原来不仅仅只是记载。天界也觉得新奇，毕竟所修无为大道，倒是并未将这只跳脱三界的妖鬼放在心上。
不过魔族可不这么想，妖鬼难得，若是能抓回去炼化成器灵，万年修为不在话下。
妖鬼刚化人形，灵力是最不稳的时候。
魔族派来的妖魔精怪追着他好一阵子也没将白和怎么样，反倒是这么一战一战打下来，让白和发现修炼更快的法门。比起鬼饲，妖丹更纯，要说修炼的话，还是妖丹更为适合。
那些前来抓他的小妖们虽然灵力不高，不过那么多的妖丹汇集，倒也让白和的灵力在短时间内又提升了不少。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魔界从派人来抓他炼化，变成他抓魔族取丹修炼，而他跳脱三界无人可管，藏起来的时候别人根本找不到，唯他能轻而易举的知道魔族的藏身之处。
一时间白和名声大噪，三界皆知，成了令魔族闻之色变、心生胆寒的妖鬼。
而成就如此，他也不过只用了五百年而已。
妖魔一届但凡被他遇见，无一幸免全部变成助长他的灵力的‘丹药’。天界向来不插手，除非天降刑罚，否则魔族拿他一点办法没有，是以魔族青尊不得已散了半数修为将魔界碑隐藏了起来。
白和很不屑，找到魔界碑容易，破了魔界碑也容易，但对手示弱投降打起来就没意思了。何况那时候他已经知道除了妖丹，阴刹此物于修行更有帮助。只是传闻此法，对相貌影响甚大，白和倒也不在乎。
魔界封了，再去凡间汲取阴刹便是。
远处飘来蓝色火光，白和这才从回忆里抽身，定睛一看似是磷火在涌动。起初只有一簇，猝然聚集又猝然绽放，四散成一个个的小火团。小火团向他的方向靠拢过来，而后停在他的身侧不动了。
白和想伸手探探是什么东西，手伸出去才发现自己身体仍是半透状，紧接着他看到这些磷火又慢慢的汇合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圆向上飘着，又好似有感应般在他的眼前停住，缓缓地散开。
就在白和以为这团莫名出现的磷火就要消失的时候，磷火聚成的团形中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眉目生温，端着浅淡和煦的笑意，笑着叫他：
“白和……”
白和脑中轰然炸开，脑中记忆炸开碎片似的散落，他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模糊间他想起自己杀死那人的时候，那人脸上也是现在这个表情，没有意外没有恨意，就那么温柔的喊了他最后一次。
“江……兖……”
白和下意识出声，出神的伸出手想去触摸，还未及触碰，人影忽然消散，磷火如烟火升空爆开，片刻后连痕迹都没留。
白和还处于震惊中，无措的看着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人影。伸在半途中的手颤了颤，瞳孔一下紧缩，“江兖……”
像是突然回神，白和用力在半空一抓，抓了满手的空虚，周遭静无回声。他仰起头闭眼，手慢慢紧握成拳，声音空洞又坚定。
“你放心，这条命我一定还给你……”
竹林里金光依旧，楚江倚着树有一会儿了，这天底下能让他阴天司等的，这妖鬼还是头一个。
他看着白和起起伏伏的胸膛，紧蹙的眉头，一张一合似乎在呓语什么的唇，楚江目光微侧，见白和胸口处，内丹颜色似乎淡了些，看上去还有些许裂痕，旧伤不轻难怪连几只妖魔都对付不了。
他正想谁能将一只妖鬼重伤至此，躺在地上昏死半天的妖鬼终于有了动静。
楚江微微侧眸恰巧对上白和刚睁开的眼，白和的眼中尚有一丝迷茫与不解，似乎还有那么些伤怀，楚江刚想在仔细看清一些，白和已经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醒了？”
白和坐起身，拍了拍衣袖的灰尘，闻言抬头目光相触，眼中全是警惕与防备。
“你……”
楚江倚树，环臂轻笑：“怎么，不记得了？我可是……连救了你两回啊。”
意识回归，白和怔了下，想起什么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半分目光也不曾移向楚江，他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既然你刚才没有取走我的内丹，想必也已经知道，除了我没人能取走它。”
楚江眉梢轻挑，面上闪过一丝诧色，忽又笑了：“我对你的内丹没什么兴趣，不过妖鬼虽大都桀骜不羁，不曾想对救命之人也是如此，连声道谢都不会，诚然……”他凝视白和，笑意更深：“还是连救两次的人。”
白和显然不想和此人有过多的接触。午时已过，日光西斜已不能再耽误。怀中的奇犽袋如若再不处置，过了时间压制不住，阴刹冲破袋子就遭了。他不再理楚江转身欲走，同时化出黑色罩袍穿于身上，戴上兜帽隐藏气息。
楚江反手抓住白和的手，白和迎面就是一掌，楚江偏头闪过，顺势握住了白和的另一只手，楚江低眸，瞥向白和指节修长白皙又过分瘦弱手，掌心下妖鬼腕上的寒意犹在。
“放开！”
“有意思，你恩将仇报？”
“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楚江忽然凑近，两人面容相近、鼻息缠绕，像要看进白和眼中：“我救了你两次，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
言语玩味，白和眼中杀意立现，“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楚江语调上扬，似好笑似质问又似疑问，“我原先便告诉过你啊，白和。”
语调一落，楚江蓦地松手，掌心轻带掌力，白和竟然差点招架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楚江淡淡瞥向他，“在下楚江。”
飞鸟鸣，叶无风自舞。
白和凝目，心下暗叹，这人修为在他之上。若是换作以前，自己说不定还能接上几招，但眼下自己这身躯要是打起来必输无疑。不过对方好像对他并无恶意。
等等！
白和的呼吸一滞，猛然抬头问他，“你说你叫什么？！”
这个反应楚江倒是不曾料到，于是难得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楚江。”
白和好像一下子又被拽回方才的梦里，江兖的样貌又猝不及防的窜进脑中。他已经死了五百年，白和也独自寻了五百年。
方才不曾在意，此时一看，眼前声称救他两次的人眉宇之间竟同江兖有五分相似，连名字都……
巧合么？
白和的眼神忽然涣散，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他杀江兖的那日，恍惚间似乎还看到江兖死前的笑。白和用力闭了闭眼 ，江兖的脸不见了，而眼前楚江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白和收起心思，怕对方看出端倪，“如此，谢谢搭救。”
楚江斜睨着眼，但笑不语。
“你既救我，又这番提及，是有所求？”
“哦？”楚江抿了抿唇，喉间溢出低笑反问道：“既如此，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是我所求的？”
“阁下又何须这般同我打哑谜？若有所求，白和能办到自当还了这个人情；若无所求，那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人情啊……”楚江点点头，“说的不错，眼下我却无所求，但既然你想还了这人情……”
白和等他说下半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说下去的意思：“如何？”
楚江唇边笑意更深，脸上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妖鬼的人情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日子还长不急……不急……，至于人情自是有机会还的。”
白和面露不悦，要人情的是他，说不急的也是他，摆明了有意戏弄。
奇犽袋中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大，日光被飘来的乌云遮住，白和心道不好，阴刹要与万鬼之气炼化，天光缺之不可，错过时辰别说炼化，到时候阴刹跑出来只怕怨念之气更重，人间恐遭其食戮，再想收复可就难了。
眼前之人明摆着有心纠缠，白和懒得同他掺和，清风拂过瞬息没了影子。
楚江也不阻拦，看着人在眼前消失，唇角笑意顿无，神识尽在咫尺却不能取，他也不过才沉睡千年，这妖鬼倒是神奇。
楚江并指在眼前书写，指尖纷飞，片刻后自卷成书。他挥袖而立，面上端的一派悲天悯人之色：“告诉判官，寻到即刻现身来报。”
话音刚落，那卷轴便消失不见了。
楚江：“翻脸不认人，不愧是妖鬼?”
白和：“哪儿来的死装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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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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