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暂住在林溪家。
林溪是何许人也,左丞相与长公主之女,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不爱诗词歌赋爱舞枪弄棒,憧憬成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剑客。
顺风顺水十八年,出游路上遇见山匪拦路,恰好裴皎途径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见识到裴皎的剑术,林溪两眼放光。
得知她无家可归,林溪大手一挥,决定把裴皎带回自己的府邸。
两人看着林府的高墙面面相觑。
“你的意思是,我们翻墙进去?”谢徵招不可置信道,“小道长,你确定不是诓我,随意指了个宅子?”
裴皎点了点头:“平常林溪这个点会看话本,我从正门进去她知道,到时候解释不清。”
谢徵招发自内心佩服裴皎的脑回路。
不过翻墙对于他们如探囊取物,纵身一跃到了裴皎房间门口,窗户纸上倒映着摇晃的烛影。
谢徵招看热闹不嫌事大。
“小道长,屋里有人。”
“我眼睛不瞎。”
门外动静惊动屋内的人,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皎皎,你终于回来了!最近书肆流行狐妖和道士的话本,等你休沐我们一起去看看!”
林溪打开门的瞬间,入目即是白衣染血的谢徵招,凶神恶煞地站在裴皎身后。
“有妖怪啊啊啊啊!皎皎救我!”
谢徵招瞠目结舌:“这位姑娘,你好像误会了。”
长得凶怪他咯?
林溪腾地蹿进裴皎怀里:“皎皎,他是你带回来的?”
裴皎应声:“今晚你回自己房间吧。”
林溪戏精上身:“他是谁?你养在外面的野男人吗?我与你同榻而眠这么多年,你竟然为了他赶我走?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
谢徵招:请问裴皎周围有正常人吗?
谢徵招咳嗽几声,打断她:“姑娘,你先冷静一下。我与小道长只是清清白白的狐妖和道士的关系,仅此而已。”
林溪目瞪口呆:“狐妖?”
“我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她斩钉截铁地说,“话本里狐妖会蛊惑道士堕入魔道,皎皎心怀苍生扶危济困,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谢徵招:“……”
他的建议是少看点话本,避免把脑子看坏了。
裴皎弱弱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明日再聊吧。”
然后拉着谢徵招进房间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谢徵招东张西望,四下打量。
屋内陈设与寻常人家无异,唯一贵重的就是墙壁上展开的水墨丹青画卷,起首章为静水流深。
跟刚才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天差地别。
林府最寒酸的地方,没有之一。
林溪疯狂敲门:“皎皎,明日等我半个时辰,我同你一道去慎刑司。”
裴皎应好后,她心满意足地离开。
谢徵招疑惑:“林溪姑娘也是慎刑司的官员吗?”
“阿溪是慎刑司主事,我进入慎刑司也是因为她。”提及好友裴皎微不可见地笑了下,“林家与宁家世代交好,阿溪向宁大人举荐我。”
裴皎的情绪像风,捉摸不透。
谢徵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可以跟我讲讲你吗?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见过我决不会没有印象。”
像她这样的人,她是哪样的人。
裴皎倚靠着木质栏杆闭目养神。
谢徵招以为裴皎沉默是不愿回答,就此作罢的时候,裴皎陡然出声。
“我从小在山上长大,山上只有我与师父,我同花鸟虫鱼作伴。年幼时师父教我读书写字,后来拿得起剑便开始习剑。我的生活除了练剑就是师父,当时以为此生不会下山。
有朝一日,师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皎,你长大了,是时候下山了。’说完这句话,他郑重其事地把凌烟剑交给我,千叮万嘱行走尘世间切勿丢失本心。凌烟剑你曾见过的,我与你打斗时使用的那柄剑。
于是我下山了,风餐露宿几日后遇见林溪,因缘际会进入慎刑司,专门负责捉妖。任职期间把藏在暗处恶贯满盈的妖怪悉数捉拿归案,算是对得起这身行头。”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这句话他念叨了十八年。
从前她跟师父形影不离,如今她下山他云游四海。
裴皎写了很多封寄不出去收不到的信。
重逢那日快些到来吧。
谢徵招感叹:裴皎真是运气好到极致。
因为从来不跟外界接触,所以不了解人情世故,但剑术登峰造极正中做侠女梦的林溪下怀,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仍然能保持那份赤子之心。
从小到大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下山后得贵人相助平步青云。
“师父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敢请见谅,令师姓甚名谁?”
“裴明赫,‘明明在上,赫赫在下’的明赫。他为我取名裴皎,皎皎明月的皎。”
“看起来你很喜欢‘裴皎’这个名字。”
“我喜欢师父,所以喜欢‘裴皎’。”
裴明赫于裴皎而言亦师亦父,已经超越世俗意义上的师徒。裴皎敬重而仰慕裴明赫,几乎接近狂热的地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她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想要也不过是奉上她的命还回去。
先是裴明赫,后是原则。
从来如此。
谢徵招一言难尽:“你们……”
裴皎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一个道士侥幸得了天道恩赐长生不老,迫不得已隐姓埋名隐居山中,后来夜观星象发现荧惑守心,为救万民于水火入世,路过村庄见一女婴骨骼清奇,五两银子买了女婴,她的父母三拜九叩,对这个带走他们孩子的道士感恩戴德。”
谢徵招问道:“这个女婴就是你?”
裴皎语气平淡到像旁观者:“嗯,他说孤家寡人需要陪伴,于是收养了我。”
“道士十四岁的时候,妖怪屠了他满门,他不敢忘记妖怪的模样,拥有报仇雪恨的能力后却得知掌握化形术的妖可化作万物。他曾经憎恶妖族到逢妖必杀,对妖族的态度直至去了无量山才好转了点。”
谢徵招发怔:“既然如此,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幔帐遮住裴皎半个身子,看不真切神色:“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我第一次破例。”
“无量山上的妖与世无争,何罪之有?我不觉得妖生来有罪,但青城百姓无一不对妖恨之入骨,因此无辜妖族不敢暴露在他们眼中,百姓自然而然地认为妖族都是阴险狡诈无恶不作。”
作壁上观洞悉局势有何难,难的是凭一己之力撼动人心中的成见。
裴皎不停打哈欠,让谢徵招吹灭蜡烛。
谢徵招变成一只仙资玉质的白狐,体态轻盈地蹦到角落蜷缩一团,尾巴搭在身体上调整到舒适的姿势,不一会儿传来他绵长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晓日瞳瞳,晨辉熠熠。
燥热如潮水般涌来,谢徵招猛然惊醒,睡意全无。
他仰头瞧了瞧裴皎,正在跟林溪说说笑笑,完全没注意怀里的狐狸看她。
骨头硌得谢徵招浑身难受,他突然发觉其实裴皎瘦骨伶仃。
难道是裴明赫不给她饭吃?不能吧。
到了慎刑司之后,林溪同裴皎短别,她前些日子不慎染上风寒,致使公文堆积成山亟待处理。
一人一狐去见宁渊。
谢徵招当他的面化作人形,一袭白衣胜雪,昨晚的血迹无影无踪。
宁渊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太尉府给慎刑司两个选择,一是逼苏绣屈打成招,二是把苏绣交出去。司徒璟见完苏绣回太尉府当晚暴毙而亡,太尉笃定杀害司徒璟的凶犯就是苏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皎直截了当:“我两个都不选。”
宁渊叹气:“我知道你不愿意对他罗织罪名,太尉府的人我尽量为你拖住,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裴皎陷入长久的沉默。
高官之子杀了人继续逍遥法外,无数人前仆后继替他顶罪,被各种啼笑皆非的理由开脱,他死了反倒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垂头丧气的裴皎像蔫儿的白菜,谢徵招哑然失笑,实在不忍心看见她这样,说:“我有一计。”
“司徒璟臭名昭著,因出身官宦之家目空一切,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擢发难数。林溪姑娘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本朝官员,不论为国政治清明还是为民安居乐业,理所当然向圣上状告当朝太傅之子的桩桩罪恶,人证物证俱全,太傅包庇罪名无可置辩,以教子无方德行有亏为由彻底将太傅拉下马。”
谢徵招眯眼笑:“至于司徒璟之死,我自有安排。当务之急是说服林溪姑娘配合我们,宁大人与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道长与她是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这件事情自然交给你们。林溪姑娘为人正直嫉恶如仇,让她答应不是问题。小道长意下如何?”
这算是,利用她吗?
裴皎没有问出来,眼睛却会说话。
“等等,我有意见!”
他们目光齐齐向门口转去,此时林溪迫不及待推门而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在门外站了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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