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钺和春桃回来了,快去洗洗手,来吃饭。阿娘今天做了酸汤鱼。”
“阿娘阿娘,阿钺也好饿!”
小嬴钺凑到灶台前忙碌的阿娘身边,将下巴搁到灶台上,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仰着头朝阿娘撒娇。
你还饿,不是刚刚偷吃了你春桃姐姐的蛊虫吗,我要真是春桃,肯定饶不了你。灵归看着喊饿的小鬼默默翻了个白眼。
“阿钺最近真是越来越能吃了。”
阿娘满脸笑意,抽出一只掌勺的手在小嬴钺嫩嘟嘟的小脸上温柔地摸了摸。
“还记得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喂你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可把你阿爹愁坏了,找了全村最好的巫医来给你瞧,结果才知道,原来啊是你挑食。后来你阿爹给你宰了只活鸡,连血带肉地喂进去,你才津津有味地吃进去。”
……灵归实在难以想象,血淋淋的、肉筋在抽搐着的生肉被喂进眼前这个正撒着娇的唇红齿白的幼童嘴里是一副多么诡异的景象。
黔青一带水萦山聚,灵脉欣荣,万物生发,奇妖异兽、山精水怪无数。
不同于中州人对妖的退避三舍、谈之色变,黔青人向来信奉“万物有灵”,认为妖亦是天地灵气化育。黔青人会将千年的大妖奉为神明,有的甚至会将妖作为民族的图腾,许多部族与妖灵精怪相处得极为融洽。
但像春桃一家这样,将一只剧毒的蛇妖当亲生孩子般养在家里的,属实少见。
一来,妖本生于山野,生活习性与人多有不同,二来,幼妖难以控制自己的妖力,难免有伤人的风险,何况是只本就剧毒的蛇妖。
阿爹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一个黑色的瓦罐放在案板前,和阿娘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后,就又往楼上去。
“阿钺,你阿爹给你把晚饭带回来了,我给你洗洗泥巴再吃哈。”
阿娘端着那黑瓦罐朝水槽走去。
什么食物还要装在瓦罐里带回来啊。
灵归坐在红木长桌前一边托着腮,一边看着屁颠屁颠跟在阿娘身后跑前跑后的小鬼若有所思,筷子在饭碗里一下下扒拉着。
“春桃,发什么呆呀,快吃饭。”
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将一勺浮着油花和香葱的红酸汤浇在春桃没扒拉几口的米饭上,每颗饱满的米粒都浸润在浓郁鲜亮的红色汤汁中,微酸的清新果香、鱼鲜味和姜的**气息一股脑儿地直达鼻腔,再洒上一把干煸焦香的糊辣壳,盖上一片儿嫩滑的鱼片,把灵归香到迷糊。
灵归不禁又一次感慨冥河莲造梦技术的登峰造极,连味觉嗅觉都如此真实。
灵归哼哧哼哧地就着酸汤鱼和腌萝卜下了半碗米饭,其间不忘盛赞阿娘的手艺。
“太好吃了阿娘,我要吃两碗米饭!”
“春桃姐姐,你今天怎么比阿钺还能吃呀。”只见桌子下拱出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小鬼爬坐上木长凳,满脸天真地歪头问。
废话,她自打进山以后就没再吃过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在哪里吃不是吃,她觉得这梦里的饭菜也是有滋有味。
“吃你的吧!”灵归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小鬼饱满的脑门。
小鬼悻悻地喔了一声,随后乖巧地坐在桌子前等待阿娘把自己的晚饭端上来。
“这么好吃的酸汤鱼,你不尝一口?”
灵归沿着碗吸溜着酸辣的汤汁,一边把一块裹满辣椒的鱼肉塞进嘴里,一边问道。
“啊?春桃姐姐,我不能吃这种香料很重的食物,你不记得啦?”
“差点忘了你有异食癖这事儿……”
“春桃姐姐,什么是异食癖呀?”
“小孩子家家的,别什么事情都打听。”
“阿钺,你的晚饭来了!”
阿娘在灶台前鼓弄了好一阵,终于把一个比脸盆还大的陶碗端了上来。
灵归好奇地朝那陶碗里望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属实将她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碗中是黑乎乎、血淋淋蠕动的一团,乍一眼分辨不清是什么,仔细一瞧,血淋淋的是蛇胆状的还在抽动的肉块,黑乎乎的、咯吱作响的,是各种小蝎子、小蜈蚣、小蟾蜍混合纠缠在一起。
呕————灵归扶着桌角开始干呕了好几下,觉得连刚刚的酸汤都不香了。
她原本以为吃生肉这件事已经足够离谱和恶心,没想到小鬼平日里吃的更是恶心加倍。
“春桃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小鬼连饭都顾不上吃,连忙去搀扶干呕的灵归。
“快吃,快吃啊阿钺。”
此时的阿娘却好像无视了被恶心得满脸菜色的灵归,自顾自地催促着嬴钺快吃饭。
“你…你平日里都吃这些东西吗?”
“阿钺平时吃肉。”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吃这些东西?”
“不是阿爹阿娘说的吗,阿钺现在到了长毒牙的年纪,要食五毒之物,才能快快长好毒牙。等阿钺的牙长齐了,就可以保护春桃姐姐和阿爹阿娘。”小鬼认真答道。
“…………那你不许在我面前吃,我恶心得慌!”
灵归此时早已没了吃饭的兴味,眉头紧蹙着扒拉着碗里剩下的米粒。
这时,灵归突然发现,阿娘似乎变得很不对劲。只见阿娘双目呆滞着站在饭桌前,眼神空洞地盯着小嬴钺,一直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快吃啊阿钺,快吃啊阿钺,快吃啊阿钺,快吃啊阿钺…………”
阿娘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就好像,如果小鬼不吃下这团虫子,她就无法做出其他动作一样。
灵归轻轻地叫了声:“阿娘?”
但阿娘不理会她,依旧重复着那句话,直勾勾盯着小嬴钺的眼神让灵归一阵发毛。
“快吃啊,阿钺!”
看来,阿娘是梦境里的幻象。
倘若梦境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这个幻象就只能重复轨迹被破坏前的最后一个动作,直至一切继续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
“阿钺第一次吃这些东西,阿钺有点害怕,但是阿爹阿娘说吃了对身体好,阿钺就听阿爹阿娘的。”
对于阿娘的异常,小嬴钺觉得阿娘可能只是想让他快点吃饭。
“好,阿钺真乖。”
阿娘脸上凝固的微笑瞬间解除了封冻,原本僵直的面部松弛下来,空洞的眼神中也带上了笑意,就好像从没有过任何异常的表现。
阿钺看看阿娘,又看了看陶碗里的蛇胆、活蝎、干蜈蚣、壁虎尾巴和蟾蜍皮,咽了咽口水。直接伸手从碗中拿出一条黑乎乎的条状物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小鬼,别吃!”
灵归猛然出手打掉了小嬴钺拿着那黑色条状物的手。
看着那团完全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被送到小鬼嘴边,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恐惧莫名涌上灵归心口,她总觉得,吃下这些东西,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嗯?春桃姐姐,怎么了?”
小嬴钺迷茫而懵懂地看着神情严肃的春桃姐姐,他以为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能吃……不能吃……”灵归喃喃道。
而这时,站在长桌对面的阿娘顿时像零件损坏的机械木鸟,悬停在空中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便又开始重复那句话。
“快吃啊,阿钺!快吃啊,阿钺!快吃啊,阿钺!…………”
“阿钺,要听春桃姐姐的,还是要听阿娘的?”
小嬴钺抬头看看面带微笑的阿娘,又看看身旁神色慌张的春桃姐姐,艰难地做着抉择。
突然,那碗中的一只红褐色的蝎子躺在血肉里轻轻拍了一下蝎尾,坚硬的甲壳碰撞出细微的响声。
猎物的垂死挣扎彻底唤醒了猎食者的本能,灵归看到小嬴钺原本与普通小孩无异的黑色眼眸瞬间变成了金红色的竖瞳,森白的獠牙从微张的口中不自觉地探出来。
这是……这是妖化的表现。化成人形的妖一般不会不自觉地妖化,除非是在特殊时期,或者受到某种东西的刺激或诱导。
灵归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嬴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着蝎子的尾针将其送入口中,嘎吱嘎吱地咀嚼,灵归清晰地听到了外壳爆裂在他嘴中、和血肉搅合在一起的声音。
呕——又是一阵干呕。灵归扶着桌角弓着背缓了好一会儿,再起抬起头来时,阿娘已然再次恢复了正常,摸着小嬴钺的脑袋夸他乖,眼中尽是意味深长。
嬴钺的阿娘为什么一定要他吃下这些五毒之物?这五毒之物里一定是加了会刺激他妖化的东西,可他的阿爹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归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
小嬴钺将那一碗五毒物吃尽后,阿娘方才满意地将那被黑血涂抹得看不清底纹的陶碗收走,随后向楼上唤了一声:
“春桃她爹,下来吧。”
方才一直未曾露面的阿爹终于从阁楼上走了下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大小的大陶罐,像被鬼差勾去了魂魄般眼中尽是痴色,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马上就要成了,马上就要成了……”
“是啊,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阿娘眼神迷离地痴笑着,视线仿佛粘在男人怀中抱着的那陶罐上,一刻也不愿分离。
灵归发现,这二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得极为不正常。
明明刚才还是个慈祥温柔的母亲,如今却将阴郁癫狂、贪婪幽沉的眼神投向了桌子前虽然妖化、眼神却依然懵懂的男孩。
那瓦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二人究竟想对小嬴钺做什么?
灵归下意识地把小嬴钺护在了身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