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堆满了杂物的小屋子里，一张简陋的小床上，打着补丁的粗麻被褥下鼓起了玲珑的起伏，素布枕头上铺满了乌云般的长发。
长发的主人面向里面，侧身而睡。
即使躺在这样破烂简陋的床铺被褥中，仍旧可以从被褥优美的起伏中，看出女子的身姿非常婀娜。
她此刻像是陷入了梦魇中，口中一直喃喃地叫着“娘亲……爹爹……”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名弯着腰的老妈子端着水盆进来，看到女子的情形，啧啧两声，“苦命呦，好不容易傍上个老爷，过几天安稳日子，这老爷却是个银样镴枪头，手上一没钱就把人转卖窑子里换钱咯。”
“丽娘，醒来了，”一边放下水盆，推床上的女子醒来，口中兀自嘟囔，“这宅子里的姐儿们哪个不苦呢，千人骑万人枕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咳咳……”床上的女子咳了几声，慢慢翻过身来，吃力地撑着床，坐了起来，微微笑了下，“钱妈妈您早。”
只见这少女竟是满头满脸的疙瘩肿包！
再想不到这样窈窕的身段！居然是这般丑陋恶心的模样！
钱妈妈好像也觉着伤眼睛，转开眼，摆好洗脸的巾子，一边碎嘴地念叨着：“吃了这么多日的药，你这脸咋没见啥变化呢。哎哟喂，你可快点好吧，这红姐儿买人的钱若是打水漂了，红姐儿再心善，也顶不住别人的撺掇啊。”
少女听了这话，眸色深了几分，哦？看来有人对她长时间养病有看法了。
她低着头，掀开被褥慢慢地下床，走到水盆边，拿起巾帕轻轻擦拭脸庞。
擦着擦着，她的身体如破碎的枯叶般，渐渐颤抖起来，越颤抖越厉害，最后更是举着巾帕捂脸哭出来：“我是个苦命的人，生在这样的世道里，原是好好的一个家，却遭了洪水，爹娘饿死了！阿哥也被天杀的歹人打死了！天爷呀！我……我……我原是好人家的姑娘啊，中了毒，还被卖了一次又一次，呜呜呜呜……”
在这楼子里，钱妈妈什么惨事没见过，但是大概人皆有爱美之心，这少女捂了恶心人的脸，倒是楚腰纤纤，臀部圆润，如同雨打梨花摇摇摆摆，声音如清露水滴，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钱妈妈心道：“难怪病成这样，红姐儿还要买进来，若是养好了，我滴个乖乖，不得比怡红楼的清雪姑娘还要勾男人了！”
她一边暗自咋舌，一边上前轻拍少女的脊背道：“哎哟，莫哭了，等你养好了脸，勾死那些汉子们，红姐儿也得捧着你哩。进了这柳家妓馆啊，好日子在后头哩”。
少女依偎进钱妈妈怀里，抱着钱妈妈的腰，垂泪道：“自从被那凉薄狠毒的商人卖了到宅子里，我真是不想活了的。却再没想到，宅子里的日子，竟是我这两年来过的最安生的日子了。红姐儿给我治病，您这样照顾我，让我吃饱穿暖。菩萨保佑，遇见了你们这样的善心人，您和红姐儿定然一辈子发财好命！我如今就想快点养好病，多赚银两，报答红姐儿，报答您，将来给您养老！您帮我和红姐儿说说罢！”
一番真情挚语说的钱妈妈心中十分熨帖，她十分大方地一挥手，拍着胸脯笑道：“放心，红姐儿那边我去给你说。我好歹也是宅子里十几年的老人了，红姐儿一准给我这个面子！”
少女依赖地蹭了蹭钱妈妈：“我什么都不懂，以后就指望着妈妈教导我了。若是我能在咱们宅子里落了脚，往后我给你养老。”
钱妈妈喜不自胜。
她说起来是待了十几年的老人，却着实不算会做人，贪财粗鲁，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扫洒跑腿的老妈子，穷困得很。如果真的能跟着一位红了的姑娘，那恩客们随手的打赏，可不是区区三两枚铜子儿，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不多时便如亲母女般亲热。
待少女收拾停当，钱妈妈便端着水盆出去了，说是要去找红姐儿说道说道。
***
看着钱妈妈关上门，少女走到窗边，支起窗子，外边便传来热闹嘈杂的人声和牲畜的声音。
这间屋子是二楼的一个小阁楼，往楼下看去，外面是一条颇为僻静狭窄的小巷，然而不远处便是一条极热闹的大街。沿街一溜不间断的商铺，车马辚辚，行人往来，颇为繁华。
这沐州虽然是南方偏僻之地，却靠着海边，海货贩卖发达，还算富裕。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脉搏，仍然脉息絮乱，气血逆冲。她皱起眉头，内伤养起来实在是太慢！
一阵微风吹来，少女立刻帕子掩嘴咳嗽起来，待缓过气展开帕子，一抹鲜艳的血腥赫然在目。
她关上窗回到床上，倚着床柱合上双目，静静地思索。
从在京城连杀寿王、魅姬、段奇峰和程喜凤，至今已有两月余，也不知外面是什么光景。
她如今内力尽散，经脉破碎，伤势极重，几乎垂死，绝不能随意冒头出去打听。
原来这少女正是在京中连杀四人、犯下滔天大罪、一路逃亡到此的金牌杀手，江湖人称无面鬼妃窈窈！被杀的四人中，有一位更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寿王殿下！
而此刻这位威名赫赫的杀手窈窈，竟化名为“丽娘”，隐藏在这海边城市的一处小青楼之中！
窈窈揉了揉眉心，心下盘算着。
如今寿王死了，等于断了相爷霍坚一臂，他必不肯善罢甘休。而寿王还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朝廷必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再加上杀手组织风雪楼，死了寿王这位金主和两位先天武者段奇峰、程喜凤，恐怕此时江湖上也已是喧嚣吵闹、沸反盈天！
一路逃亡，她自配毒药涂抹在身上，外露的皮肤便长满了肿包疙瘩。
路上本设法搭了商队去林县，却不想被商队的一个李姓商人瞧见。这商人是色中饿鬼，一眼看中了她的身段，想要欺负她。
她一番周旋，商人收她为妾室，等她伤好后收用。
待到了沐州，这商人却因赔了本钱，又转手将她卖给了这柳家妓馆！
她虽失了武功，毒术却还在，料想那李姓商人此时，必然已经身体溃烂，再不能人道！
不过她也因祸得福，这柳家妓馆是个很好的躲藏之地。小小的妓馆，鸨母红姐儿是名极美貌的寡妇，二十年来带着两个俊俏的女儿，调教了四五个好资材的姑娘，琴棋书画皆通，专做些贵人和读书人放松休憩的生意。
此处既偏僻安静不起眼，又常有贵人往来，可以探听些消息，也方便养伤休整。
待她伤势好些，就前往林县，去十万大山寻一寻那冥王三叠**。
她从小被风雪楼种下命符，必须一年服用一次解药，如今叛逃风雪楼，没有解药，便只剩下一年可活了。
若是寻到了传说中的冥王三叠**，或许她这将死之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伤势好得太慢，一直这么花钱买药，却没有给妓馆带来什么银钱收入。
今天这钱妈妈既然这般说，想来妓馆里已经有不少这样的言论了。那红姐儿即便是指望着捧红了她，让妓馆再进一步，但若是被妓馆里的有些人劝一劝，恐怕也不肯等了。接下来，或许要么令她灭了灯去陪那些底层的三教九流睡觉，要么便要将她再转卖出手了。
她还是需要想个法子。
***
待到晚饭时，钱妈妈送饭来了，一放下食盒便迫不及待地喜滋滋说道：“丽娘，我已去找过红姐儿，我说你近日已经能行走了，饭食也能多吃些，眼看几日便要病好了！至于这脸上的疙瘩嘛，张医士也说了，等到毒气全消就会好了，必不会留一点点疤！”
“啪！”钱妈妈兴奋地一拍大腿，“你猜红姐儿怎么样？她可高兴啦，跟我说呀，别看你现在脸上不好看，你的骨相可精致得紧！只要脸上疙瘩没了，全沐州也找不到你这样的标致人！那什么花魁清雪姑娘啊，给你拎鞋都不配！到时候再举荐你去伺候知府大人，谁都要高看咱们一等的！”
窈窈捏着帕子，害羞地低下头：“红姐儿太高看我了。我听说清雪姑娘眉心天生一点红痣，美丽得如同九天玄女下凡。我这样的凡女，哪里比得上呢？”
钱妈妈拧了一把窈窈的腰肢，别有深意的目光在她极丰盈上一转，凑近她窃笑：“傻女子，男人啊，就离不开你这样的！你便是不信我，还不信红姐儿吗！红姐儿经过多少男人，教过多少姑娘！你以为就咱们这几个姑娘的小馆子，凭什么那些贵人就喜欢来这儿，就靠念念诗作作画不成？”
钱妈妈粗俗地捏了下窈窈的丰盈，“靠的啊，是这个！瞧瞧你这多大多圆！”她一张满是细纹的老脸，泛着兴奋的红光，兀自笑个不停。
窈窈心中默然，这青楼里的老妈妈当真是老不羞。
她咛嘤一声，装作羞窘地拉起被子盖住头脸，嗔怪道：“哎呀，妈妈莫要说啦！妈妈怎的这样！”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忽然响起了闹哄哄的嘈杂声音，还伴随着男子的喝骂声狂笑声和女子“杀人啦”的尖叫声。
钱妈妈被惊得跳起来，惊疑不定地扒着门缝往外瞅。
窈窈也拉下捂脸的被子站起身，眼底划过幽深的暗光。
这时一个小丫头咚咚咚地在门前仓皇跑过去，钱妈妈连忙打开门，窜出去将那小丫头扯进屋子，小声道：“咋了？干啥了？外头出啥事了！”
小丫头睁大着眼睛惊惧骇然又莫名兴奋地比画着：“有一大群官兵和武者冲进来了，直接去了翠娘的屋子里！凶恶得很，听说好几个恩客被杀了呢，跟宰小鸡一样，人头都被砍下来摆在桌子上！就连翠娘也被扒的光溜溜地扔到了院子里！可怜呐，翠娘也是咱们宅子里有头有脸的标致姑娘了！”
“哎哟！”钱妈妈却瞪圆了眼睛，“翠娘这是干啥了！平时就她最不老实！哎呀，咱们宅子不会惹了大祸事吧，这个杀千刀的翠娘！”她用力攥紧了小丫头的手，“小红，你知道翠娘到底闯出了啥祸事？”
小红满面苦恼地挠了挠脸：“不知道啊，有的说是翠娘给什么官兵的相好戴了绿帽子，有的说……”
正在激烈讨论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窈窈已经到了窗子边，正将窗子轻轻掀了一条细缝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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