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季景霄从来没想过这问题。
他在部队里思念家里每个人，担心她们过得好不好，可这问题，太超纲了，至少他没想过离开赵家沟。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可能也不会当兵。
被点到名的两小家伙完全没认真听，她们被车外飞速而过的景吸引了，可以扒拉着窗看上半天也不觉烦闷。
白苗苗，“如果让季景明一直待在赵家沟，十年后，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他还是一个会努力赚工分的小子。”
可能一辈子，都是那个说要努力赚工分养家的小子，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改变。可无论一个人再努力，每年赚的工分就那么多。
穷其一生，都会是个希望能好好养家，却还是养不起的穷小子。
白苗苗可不愿意陪着他们过这样没完没了的日子，“但现在他读书了，往后说不定可以做个有学问的，比如像姜知青那样的老师？”
多学点东西，就多一条出路。
镇上就有小学。
甜甜和冬冬正好是能接受启蒙的年龄。
但赵家沟那么多小孩，却没有几个上学的，天天在田埂里跑跳，要不就是山脚下割猪笼草，越是处于低层的人越是难往上爬，因为缺少资源，缺少钱。
季景霄懂她的意思了，“嫂子，你让我想想。”
白苗苗没说太多，如果季景霄是一根死脑筋，她会毫不犹豫的跑路，丢下季家三兄妹，让她们在赵家沟一直待到死。
车内一阵安静，直到抵达卫生院。
季景霄停好车后，牵着季景冬，抱着甜甜，白苗苗也跟了去，她趁着对方询问医生的闲工夫，去了一趟三楼，问了里面的护士。
“你问的那位老太太啊，后来她情况略有好转，医生说她可以转院了，章老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她们去省城医院了。”
“哦，谢谢。”
这应该也算个好消息。
白苗苗去到楼下，医生正在给季景冬检查声带，用一根长长的木片抵着喉咙口，“嘴巴长大一点，啊——”
喉咙检查下来，没问题。
医生又举起手指，“你和我学，我竖这个手指，你也竖。”
白苗苗看医生皱眉的样子，觉得她们这一趟多半白跑了，在她看来，季景冬平时干活的反应很快，姜知青之前还说，季景冬学习能力强，是三个孩子之最，如果能开口说话就更好。
所以智商也没问题。
她们耐心的等着医生做完一连串的测试，“他声带没问题，听力也好，不存在什么聋哑症状，反应比其他小朋友更敏锐，很聪明的一个小朋友。”
医生顿了下，“如果家里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带他去县里的医院或其他大城市的医院看看，我们这里暂时检查不出有什么其他问题。”
四个人从医院出来时，谁也没说话。
倒是白苗苗的手指被轻轻扯了一下，季景冬紧紧抓住她，眼底略显不安，白苗苗看了他一眼，将他一把抱起来，“冬冬啊，今天嫂子请你和甜甜吃馄饨。”
季甜甜瞪大眼，“馄饨。”
她舔了舔舌，“馄饨好吃吗？”
其实她们出发前吃过了早饭，但白苗苗既然说了，季景霄也没拦着，反正他们现在吃得起馄饨，一碗馄饨一毛五。
白苗苗点了四碗。
热腾腾的白菜猪肉馄饨端上来了，光闻着味儿都觉得香。四个人明明吃过了，但塞下十五只馄饨一点都不勉强。
倒是季甜甜和季景冬吃完后肚子都滚圆的。
白苗苗摸了摸他们的小肚子，“你们三哥要知道我们背着他吃馄饨，怕是要在家里哭了。”
季甜甜咯咯咯笑，“给哥哥带一碗回去。”
白苗苗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们甜甜真是个好姑娘，自己吃饱也不忘记哥哥。”
季景冬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也是。
白苗苗看时间差不多，“景霄，你带两孩子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的，我得去见一个人。”
警惕的雷达瞬间竖起，他早上就发现今天的嫂子，苗条的身材比往日臃肿，身上应该藏了东西，这种伪装欺瞒普通人也就算了，瞒不过他的眼，“嫂子，要不我陪你去。”
白苗苗摇头，“今天不方便带你。”
季景霄皱着眉，他总不能死缠烂打的跟上，平白惹得大嫂厌恶，于是他小声叮嘱，“嫂子那你千万要小心，别轻易相信找你搭话的人，唔，别做上次那事了。”
白苗苗狐疑的看了他两眼，总觉得季景霄像是知道什么。
很快，她抵达了和刘明芳约好的地点，离上次李丽萍带她去的黑市也就拐过两条巷子。刘明芳这次也带来了一篮子糕点，而且还做出了花样，糕点有方，有圆，还有花式的，光看着都觉得这手艺非常棒，白苗苗想的是让季景霄也尝尝，“我都要，不过芳姐，我和你打听个事情。”
刘明芳见老主顾这么爽快，笑得牙不见眼了，“你说，这镇上就没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耳。”
白苗苗捻了块糕点吃，“我有个亲戚想搬到镇上来，最开始是打算租房，现在又想着如果遇上特别好的，买下来也可以，不知道你身边有没有要卖房的人。”
哎哟。
买房子啊。
那多不划算。
刘明芳忍不住劝她，“你和你那个亲戚说，到镇上租房就行了，买房不合算的，而且镇上卖房的人也少，要挑的话，得花点功夫。”
白苗苗心底深处还是希望有自己的房子，租人家的房总是要看别人脸色，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她以前的窝可不止一处。
两人正说这话。
那边巷子口突然有个人冒出来，慌里慌张的朝她们狂奔，后面有个人，人未到，声先至，“站住，别跑，我看见你了。”
白苗苗下意识拉着刘明芳就跑，这下目标变大了，三个人，前面拐过两个巷子，可就是上次她们相遇的黑市了。
前有狼，后有虎。
万一被堵住，插翅难逃。
白苗苗第六感奇准，她任由那人跑过她们前面，一路瞎跑，“别跑了，我们爬墙上去。”
刘明芳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什么！？”
她怀疑最近几条巷子全有人在堵，主打一个一网打尽，加上刚才季景霄特意提醒她的话，“芳姐若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回。若信不过，你先跑。”
刘明芳吃惊的看着她。
白苗苗说爬就爬，她两步一蹬墙，已经爬上去，甚至还朝刘明芳伸出手，“快，有人来了。”
刘明芳从来没爬过别人的墙头，可一听到有人来了，那利索的手脚也学白苗苗一样，一蹬，居然跳到半空。
哎哟妈呀。
眼看着身体失去了平衡。
白苗苗一手拽住她，两人重重翻进了别人院里，点心撒了一地。刘明芳一屁墩摔的特别结实，疼得龇牙咧嘴的。
就听见门外有人说，“看你往哪里跑。”
听这话，刚才那人被抓了？
刘明芳吓得头皮发麻，就差一点，这会她都顾不上疼痛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狂跳，她忙捡起地上她做的点心。
心疼的不行。
好多都沾了灰，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一颗颗摆回到篮里。
白苗苗一直听着门外的动静，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来回徘徊，甚至有人纳闷，“奇怪，好像刚才还看见两女的一起跑，你们守在那头没看见？”
“没有。”
咚咚咚。
咚咚咚。
刘明芳心惊肉跳，手里的糕又滚落在地上。
白苗苗朝她看了一眼，意外发现墙角有个小孩正巴巴的看着她们，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对着她竖气食指，“嘘。”
小女孩瘦巴巴的，就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白苗苗，直到屋外的人走远，她才极小声的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白苗苗将几块糕点塞到她手里，“送给你吃，但你要替姐姐保密，今天的事千万别和别人说。”
小女孩点头，她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就揣兜里。倒是和季甜甜一样，有东西也不一口全吃，像在囤食，偶尔吃上一口，解馋。
屋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两人对视了眼，白苗苗拉着刘明芳要走，刘明芳却想进去看看，进去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吐血，喉咙口嗬嗬的，一副快喘不过气来。
“奶奶，奶奶。”
“这可怎么办啊？”
白苗苗将外面一层衣服脱下来，“芳姐脱衣服，把头巾也扯了。”
两人脱下的衣服就放在篮里，“东西待会拿，先把老太太送卫生院去，对了，芳姐，你会哭吗？”
刘明芳，“啊？”
让她嚎啕大哭她可哭不出。
很快，屋内就传来了喇叭似的哭声，“哎哟，我的妈，你可别吓你的儿媳啊，万一你要出个事，我可怎么和他交代啊……”
哭得情真意切。
白苗苗都怔住了，她忙回过神去将门打开来。
两人扶着老太太朝巷子尽头去了，刘明芳一边哭，还一边大嗓门喊，“小妹啊，还好今天有你在，不然老太太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啊，哎呀，我的娘，啊，又吐血了。”
“快，谁来搭把手。”
两人就这么带着老太太和小女孩混了过去，后来半路上又遇上了热心的人，齐心协力的把老太太送去了卫生院。
季景霄听到街上闹出的动静，心都咯噔了下，他根本没心情在供销社给弟弟妹妹们挑东西，他领着弟弟妹妹站在隐蔽处，始终没看见白苗苗身形，顿时悔恨不已。
他后悔了。
他就该和她一起去的。
白苗苗没在供销社找到人，怀疑他们会在这。
果不其然，她一眼看见了眉头深锁的男人，她笑着朝他挥一挥手，“季景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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