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虫蠹

陆杳如今回想起她妈当时惊愕悔恨的表情还是会心痛难当。

屋内帘子拉得密不透风,唯有一处斜洒进一抹金黄——虫鼠将布帘啃食出一个缺口,未及更换也无人缝补——她妈的面容被垂落的鬓发遮了大半,浑浑噩噩地坐了一小会儿,猛然抬眸,看见女儿站在自己面前,在榻上往后直缩到边缘处,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方才惊醒,双手捂面。那是一双富态的手,间隔的手指上套着各式的戒指,绿松石的,翡翠的,不过在暗处,都失了光彩——肩膀微微耸动,陆杳知道,她妈伤心了。可腿有千斤重,沉得抬不起来,她眼睁睁看着那小声的啜泣渐渐变为了毫不顾忌地大哭也未能鼓起勇气向前一步。

诚如前面所说,陆杳是个不经事的小姐,她此刻无比憎恨自己的不经事,事到如今,看到母亲如此悲戚,她竟毫无办法,怯懦地杵在远处。在自我厌恶的藤蔓快将她勒至窒息时,她无比庆幸沉梦迈出了向前的那一步。

沉梦静静上前坐在了母亲身边,将母亲搂在怀里,沉梦的动作很轻柔,轻柔到母亲没有丝毫抵抗与反感。沉梦轻轻拍打她妈的肩膀,是抚,是慰,是劝,也是哄。她妈被牵引的身体松弛下来,将头搁在沉梦瘦削的肩头,抽噎着理清思路。

“今日让你见到我这般,不如去死。”她妈眼里的神采尽散,发白的嘴唇哆嗦着说出这些来,“说是水烟,可我知道这般令人上瘾,保不齐加了什么。”

“夫人,咱们不是已经戒了吗……”沉梦将她妈的鬓发捋到耳后,将毛躁的发丝抚平,语气轻柔和缓到似是在埋怨一个孩童玩耍时无意间打碎了一盏灯。

“呵,呵呵。”她妈痴痴地笑,“尝过一回,苦闷之时便次次想着。”

“王妈也不拦着您?”陆杳捏着小拳头,发誓等会儿叫王妈好看。

“她是我的陪嫁婆子,劝是敢劝,拦嘛……我每次吸这个,都把她活计排满,她除非三头六臂,不然也管不到我头上。”她妈神志终于快清醒,拿着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拭去。

可有什么苦闷呢,一个富家太太,儿女健在,竟能寂寞到如此田地?她蹙眉,并不十分理解母亲的话。

“家里不大好。”她妈知她疑惑,定定看着她,祈求孩子的一点理解和怜悯,“杳儿你知道吗,家里着实不大好。”

这件事,她早在幼年就窥见端倪,当时是她妈让她别多想,她爹能干,重振家业不在话下,且把她探知的**用礼教、规矩等捆了扔到了爪哇国,如今却当她的面生生地撕裂开口子,逼着她重新认清血淋淋的现实……

“岑清少爷上进,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不假时日……”沉梦瞥见陆杳脸色灰白,借着宽慰夫人,想给陆杳吃颗定心丸。

“杯水车薪!”她妈哀嚎,凄厉的尾音让陆杳心口震颤。

她忽然想起了二哥面上的伤,是爹怪他无用,还是他只是爹派遣苦闷的沙包?

“没事的,咱们还有这宅子,还有田,再不济,咱们自耕。”沉梦道。

她妈却摇头,她是骄矜的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指望她的三寸金莲踏入红尘的泥土呢。况且,那个窟窿,卖产卖田都已补不齐了,她唯恐家门破败,叫人笑话。

沉梦却说无事无事,她种田在行,她下地去,而后去梳妆台前取了头油和梳子替夫人梳发,重振旗鼓地那样迅速,好像习惯了苦难的突袭。

梳齿刮擦头皮的声响在昏暗的房间里让人紧绷的神经放松,陆杳僵直的身体终于可以活动,她慢吞吞走到母亲身边,握着那只戴着红玛瑙戒指的手轻轻搓揉。她发现她母亲的手竟这样凉,没有一丝温度,她母亲眸色暗淡,像一块木雕——她上一次拿着个词形容她爹来着,只不过母亲几近朽木,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散落成灰,那样的脆弱。她迫切地想为母亲做点什么,于是接过沉梦的梳子,替母亲梳妆。

她印象中她妈极重视头发,头发始终保持着乌黑光亮,但摆在她面前的却是花白的一小把枯草。视线霎时模糊,她噙泪梳着,在沉梦的帮助下上头油,梳成髻,细微地调整着每一处,藏起白发,藏起伤心。

沉梦拉开帘子,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来,和陆杳一同将闪耀着光芒的玻璃碎片清扫干净,风涌入,吹散了残留的烟味。

临走时陆杳将那破了一个洞的窗帘扯下,说要修补一番。她已经拿定主意了,她要守着这处,其余尽可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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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然一梦长
连载中魔仙堡头号扛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