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离

陆杳是如何看待她父亲的,她自己没细想过,她大哥却给她细细梳理过。

她是女孩,自小没得多少父爱,所以爱是算不上的。父亲严厉古板,是移动的戒尺,怕是一定的。

“所以你是怕多些,或许存了几分爱,但大抵也是基于血浓于水规训的后遗症。”他大哥说这话的时候上课铃声忽然响起,她急问:“那你呢,你爱他吗?”她大哥笑笑,没说话,直奔教室去了。

她当时并不能理解大哥的那抹古怪的笑是何含义,如今想来夹杂着不屑、愤恨、自嘲、解脱……大哥为何要走,她蓦然想通,不仅是为了逃婚,不仅是为了求学,不仅是为了自由,他原来是要践行他的厌恶,无法回避、无法原谅、更无法释怀的厌恶。

沉梦已经走了,无风的夏天,室内闷热异常。她的背后已经出了汗,后背微黏,她呆坐了一会儿将梳妆台上的首饰一股脑装进了布织的手袋。

去当首饰是第二天的事。

县城里有两家叫得上号的当铺,门楼修的气派高大微微前倾,大门敞着却不能洞见其内,站在门口微小的像是要被一口吞下,连骨头都不剩。

她深吸一口气,昂头走了进去。

当铺的柜台高大,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将眼睛对上伙计搁在柜台上焦黄粗糙的手。里头的人一副轻蔑模样,鼠眼略微在她脸庞上扫了一圈便将她的来历身份估得**不离十——捏着布袋的手指节发白,似乎尚未拿定主意——眉梢一挑,激她走远些别来这里玩。

陆杳讷讷奉上手里的珠宝。

一番询价,她来之前的高涨信心立刻透凉。

那一串贝母的手串,虽然原料不是顶珍贵的,但做工精细,她在学校附近的店里见过,价格可观,可在这儿竟贬低为“破烂贝壳一串”,再说她最爱的那条珍珠项链,价格本就高昂,加之喜爱,更是心有期望,结果在伙计嘴里是“略规则大珍珠35颗”……她辩解这可是南洋珍珠,伙计一根手指勾起那串项链拿放大镜略端详片刻,轻飘飘道:“实看不出,爱当不当。”

她是缺钱,可不傻,若是出手转给一些有钱的同学都比这里赚些,这伙计刻意压价的行径为她不齿,扭头就走。这回轮到伙计着急了。他在身后加了一轮价,见女孩还是不为所动,立刻跑到后头同管事的合计,管事的出柜台追上来,她却是去意已决。她绕道去了第二家,他们却似乎是串通好了,故意要惹她不快。

回到家她一副垂头丧气模样,不仅是碰了壁,还有奔波的劳累。

她爹见了,伸手拦住,问:“去哪儿了,竟玩到这个时候。”显然是对上次她带沉梦玩迟了的耿耿于怀。

她忍住心里忽然泛起的一阵恶心,只说出去有事。

“哼,你能有什么事。”她爹哂笑,忽然又定定地看着她,烛光描摹出女孩盛放的容颜,再开口她爹的声音竟透着几分欢喜来,“你十八了吧。”

她猛然抬头,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她爹打得算盘,直勾勾地望着她爹。

印象里模糊的面孔逐渐具象化,他的眼和自己一样,固执倔强,微微吊起,带着几分嫌弃。似乎因为古板严肃,他这般年纪竟一丝皱纹都不曾有。鼻子高挺,不近人情。唇薄如一线,正半抿着表达不满。

“你该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不及反应,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反了你!”她爹的怒吼如洪水过境,席卷至家宅各处不得安宁,“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袋中的首饰呼啦啦散落一地,串好的珍珠又崩了线,兀自蹦远,模糊的视线里一行脚步奔跑而来。

畏缩求饶的母亲,试图劝和挡在她身前的哥哥,跪在地上央求父亲宽恕的沉梦……头脑有些混乱,耳朵嗡鸣,如幼时落水后被捞起一般看不清也听不清,只知道人影忙碌,各自慌张。

她忽然笑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别笑了,快给爹道歉。”二哥拉着她的胳膊,她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脱力向一旁歪去。

“杳儿一定是受了惊,老爷,咱们该请个神婆来驱邪才好。”她妈哭诉,说一定是她出去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才会这般。

“老爷,小姐她绝非故意,您宽宏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沉梦伏在地上,卑微地快要融入一团阴影。

天空一道闪电,闷了一个下午,终于破开了一丝凉风。

她挣脱二哥,拉起沉梦冲入院中的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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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然一梦长
连载中魔仙堡头号扛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