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八章 顽石(1)

傅声闻轻瞥一眼确定此为国师之物,又看了看鹭娘,心下已有决断。

鹭娘不露声色瞧去,未从傅声闻的面色探出端倪,捉摸不透其心所想,有些迟疑道:“今夜拦住殿下,除了完成国师交办的事,鹭娘还想同殿下说一句话……”她挪动步子靠近傅声闻,言行举止满是温婉柔情,承诺般说,“鹭娘倾慕殿下已久,愿尽己所能助殿下谋成大业。”

倾慕?傅声闻深邃目光中隐现一丝冰冷,声音低沉温和却又绵里藏针,以嘲弄的口吻微笑道:

“你放肆。”

鹭娘闻言好一阵颤栗,呼吸骤乱,急忙退回原位,但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一句足以证明傅声闻的身份,那是独属吾朝皇族与生俱来的傲然盛气,贵不可言,寻常人等望尘莫及。他们自骨而生的威仪势态总会令人不自觉敬之畏之,继而攀附之……想到此,她更加笃定:“不论殿下所求为何,鹭娘皆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傅声闻眉尖微耸,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静候其言。

“殿下可知,新太守近来借口修纂郡志让骨阆郡各大户人家举荐茂才,明面上是招贤,实则却是将主修、分纂以及督协等职在各家之间比价售卖,价高者得。”

呵,倒是谭德伍会干的事。傅声闻心中冷笑,抬了抬手示意鹭娘继续说。

“鹭娘以为殿下必看不惯此等乱象,故将自己所知尽数告诉殿下,望殿下惩治贪吏以正风气,还骨阆郡一片政清人和。”

傅声闻半信半疑,未多置评,只道:“你惯会揣测人心。”

“鹭娘不敢。”

傅声闻上下打量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随口一言,你无须在意,接着说。”

鹭娘躬了躬身,又道:“太守属意王家担任主修,其余编志者则从富庶户里挑选,借机敛财。但是王恩富残年无力,莫说修纂郡志,如今连笔都握不住了。倒是他那两个侄子,听说此事后急着从老家赶来拜会……”

不及她再解释,傅声闻便已看透其中门道:谭德伍是想借修纂郡志拉拢王家,使地方郡志变为王家的私家族谱以此抹煞王有义一案,好给州牧一个交代。

如此行事,诸郡县一旦效仿便是歪风邪气滋长不休,难以遏止了。

傅声闻一番权衡,终有定夺:也罢,此举并非不可。郡志之事今后尚能转圜,可王有义的案子怎么查都会是悬案一桩,倘若此案疑点真的落到沈寒枝身上,便是于大局不利……终究保住沈寒枝要紧,且由着谭德伍自取灭亡,无须劳心。

“殿下。”鹭娘唤了一声,“骨阆郡两任太守皆是无视律法、悖逆纲纪之流,为官不正致使郡县簠簋成风。鹭娘愚见,此次主修之位与其便宜了旁人,倒不如殿下得之,借由修志将情状报至京中,由国师另择能者来此赴任太守。”

傅声闻试探道:“如若后来者依旧毫无作为呢?”

“那便再选!”鹭娘激动地踏出一步并飞快地说,“吾朝泱泱大国人才辈出,何以连一个太守都选不出来?!便是我亦可——”她突然止住,发觉自己失了态连忙稳定下情绪,改说,“我也可以帮助殿下选拔合适的人,届时殿下亲笔书信向国师力荐,想来国师不会不允的……”

种种反常之举令傅声闻心头疑团赫然明朗,他打量着对方,挑眉笑问:“你方才是想说你也可以胜任太守一职吗?”

鹭娘心底莫名发虚,满腹谏言因他这一问而忘了个干净,怔忡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遮掩:“我……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欲盖弥彰。傅声闻腹诽,故作思考且缓声说道:“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我原以为你接到国师的命令后会直接来找我,可这么多天过去你一直未同我表明身份,我便又猜你会不会是另有算计,譬如,你也觊觎太守之位,希望由我代笔向京中递信,到时候不论国师委派谁来当太守,你都会设法证明对方乃栎樗之材、难堪重用,逼其卸任,再另寻法子求我保荐你上位。因我身份不同于常人,故而此计非我策应不可……”

鹭娘脸色愈发难看,几欲辩驳,可张开嘴又吐不出一个字,毕竟,傅声闻没说错,她确实有所图。

傅声闻懒得再逼迫鹭娘承认什么,顾自叹道:“罢了,你从我这里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既已带了话,便回京复命吧。”

鹭娘没有应声,亦无动作。

“怎么,不走?”

“不走!”

“好。”傅声闻点了点头,眼底浮起一抹玩味笑意,说,“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那么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休要怪我。”

听到这话,鹭娘便想了:他既知我有图谋,却没有明确拒绝我,想来是默许了同我合作吧……她自以为是,不禁神思懈弛,温温柔柔地笑起来:“鹭娘怎会怪殿下呢!”说着,慢慢靠近傅声闻,目光殷切炽热、语声恭顺轻细,充满暗示道,“鹭娘唯愿殿下一切安好,殿下所想,便是鹭娘所求。”

傅声闻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反而感到些许嫌恶,甚为冷漠敷衍一句“知道了”便阔步离开了廊下。

沈寒枝早已醒来,正在柴房门口同来谭宅送木材的阙尘说话。

傅声闻本就心烦,见沈寒枝与别人聊得火热,更觉碍眼。当发现对方还是那只犀牛妖时,他瞬间垮了脸色,一言不发地从中间冲撞过去闷头进了柴房,连阙尘同他打招呼都视而不见。

阙尘小声问道:“沈姑娘,你阿弟怎么了?”

“他伤痛发作,心里不舒服,你别介意。”沈寒枝知道傅声闻对妖有偏见,便随意诌了两句送走阙尘,转身踏进柴房,把金疮药递到了傅声闻面前,“你刚才去哪里了?”

“伙房洗碗。”傅声闻看一眼药瓶,并未接过,没好气地说了句,“我够不着。”

“我找人来帮……”

“等等!”傅声闻一下子拽住沈寒枝的衣角,又轻轻晃动两下,双眼紧紧盯住她,低声恳求,“还是阿姐帮我上药吧,那些僮仆粗手笨脚的,好几次戳到我的伤口,可疼了!”

沈寒枝拉回衣角,轻咳一声调侃他:“不讲礼数了?”却是移开了眼神,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

这样一张俊脸说着这般撒痴的话,很难不让人产生非分之想。沈寒枝暗暗慨叹:妖之天性便是贪恋美色,傅声闻寥寥数语已令这颗妖心躁动不安,倘若是……啧,着实难办。

傅声闻抿唇笑着,探头探脑地看向沈寒枝,似哄般道:“不讲了,不讲了。”

沈寒枝燃亮烛火,坐到茅榻边招了招手:“过来上药。”

傅声闻便朝她走去,同时伸手解开衣带,却忽地停顿一步,同沈寒枝面面相觑。

“怎么了?”

傅声闻难抑嘴角颤动,笑了一声,摇头说:“没事。”

沈寒枝起先还疑惑,瞧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他因何发笑: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过是一个在茅榻上,一个在巽娘的罗帐里……

彼此心照不宣,皆未点破笑的缘由。

傅声闻背对沈寒枝坐好,脱去上衣露出宽厚的肩背。沈寒枝盯着眼前这片紧实的肌肉,忽有些耳热,思绪飘忽了片刻方才回神,小心地拆开裹帘查看伤口长势。

“幸好没有疡溃。”沈寒枝把金疮药一点点涂抹在皮肤上,嘟哝说,“傅声闻啊,想不到你身体还挺好的。”

傅声闻打趣道:“我身体好不好,你怎么知道?”

沈寒枝涂药涂得仔细,说起话来便有些心不在焉,浑然未觉自己刚才的话像是在暗示什么。眼下听得傅声闻这一句,她便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辩解道:“天气越来越热,你又爱乱跑,即便如此,你这伤口仍然恢复得好好的……”

傅声闻拉长音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承蒙赞誉,不胜感激。”

沈寒枝耳后又热几许,不再说什么,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药膏含有妖力,效果立现,鞭伤很快消肿止痛。傅声闻觉得背后的清凉感很是熟悉,细一琢磨便想起之前在湢杅轩,那只犀牛妖给自己上药时亦有同感,遂问沈寒枝:“此药,似乎与前几日用的不同。”

“是,此金疮药乃莫策所制,先前你也用过。”

傅声闻迅速回过身同她相对并连连发问:“那个藤妖?你见过他了?几时见的?你为何这几日先去见了他而不来见我?我可是受了伤啊!”

“你这话可大有吃味之嫌。”沈寒枝撩起眼角看他一眼,反问道,“我不先去见他,哪来这么好的药给你治伤?”

“……”

傅声闻哑口无言。沈寒枝又道:“今夜别再乱跑了,仔细养着,明日伤口便会痊愈,而且不会留下疤痕,不必担心。”

傅声闻还想再辩驳两句,可又怕说多错多,最终有气无力地哼了哼。

沈寒枝收拾好杂物,吹熄烛火后返回榻边:“我今晚不走了。”

傅声闻立时来了精神,笑逐颜开地从茅榻上翻身坐起,却被沈寒枝单手压住肩膀而趴回了榻上。

伤口快速结痂愈合,痒得傅声闻难以入睡,总想伸手抓挠后背。沈寒枝坐在地上倚靠榻边,阖眼听着那窸窣动静,同样睡不踏实,几次提醒他:“别挠。挠破了,药白上了。”

傅声闻却像故意唱反调,趁她不注意悄悄伸出手指探向伤口……

“啪!”

沈寒枝猛地拍掉傅声闻的手,浅瞪他一眼,然后忍着困意起身捡了一些篾子,飞快地编出了一把小扇,朝傅声闻的后背徐徐扇风。

丝丝凉风确能缓解痒意,可皮外伤易治,内心的烦躁却难纾解。傅声闻忍不住叹了叹气,唤了一声沈寒枝的名字。

“还不舒服?”沈寒枝有些担心,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是。”傅声闻解释,“我刚才听僮仆聊起募兵之事,有些感慨,想同你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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