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闻侧耳细听,愈发对金慕叶刮目相看,但也疑惑:此人思谋周详,于国事甚有见地,怎的甘心偏安一隅,只当个县令?
谭德伍耳不闻事专心品茗,对金慕叶递来的账册看都不看一眼。待饮尽盏中热茶,他不管对方说没说完直接打断:“你所说之事本官记下了,还有别的吗?”言语间满是疲懒与不耐。
金慕叶便也闭嘴不言了,再说下去不过是多刮一阵耳旁风而已,徒惹厌烦而别无他用。
谭德伍放下茶杯,起身甩动袍袖:“行啦,时辰不早,当餐叙矣。”
驿长竖着耳朵听到这句,脱兔般从门外窜进来,卑身曲体笑迎上前:“太守治事实在辛苦,属下已备好酒菜,请大人移步内堂。”
“你?”
谭德伍斜眼打量,语气怀疑,实则早知晓驿长何意。
驿长走近太守,附耳低言:“属下听得太守莅临,特意请来本县最好的酒楼师傅,其手艺堪称一绝!不但预备了吾朝御菜,还有外邦风味小肴……”
谭德伍嘴角颤动压不住笑,拔步便随驿长往后院去了。
这一桌子虽比不得山珍海味,却比先前客栈那顿饭菜精致多了,还有美姬侍奉在侧。谭德伍饱餐一顿,饭后携美姬回屋休憩。傅声闻则趁此间隙要了一间客房,闭门完成了真假实虚两份竹帛。
天色渐暗,他抱着那卷假言竹帛去找太守,途中遇到金慕叶,与之颔首示意,不想对方大有拦路之意。
金慕叶停在傅声闻面前,一脸凝重地问:“郎君何意?”
此话一出,傅声闻便知金慕叶已经察觉出自己被骗。然对方未明言,他亦未直言回答,故作不解地反问:“县令此话又是何意?”
“莫要装傻了!你骗我说太守晕船,让我改行车道,杂事繁多,我一时疏忽未与太守小侄相通气,以致车队驶入市集时人慌马乱。起先我还不懂,你看上去并非粗心大意之人,何以如此行事?后来我想通了,你故意的,便是想看到百姓对太守心生怨怼,跑去州上或京中告状,从而危机到太守的官位……”
“即便那样,京官来查也是针对太守,火烧不到您的头上,您怕什么?”傅声闻说得云淡风轻,表明自己所做并非冲县令而来。
金慕叶神色稍缓,欲言又止,看一眼太守房门,同傅声闻低声:“郎君借一步说话。”待到僻静处,他长吁一口气说,“我见郎君气度非凡,不似寻常之辈,愿与郎君多说一二。郎君方才问我怕什么,实不相瞒,我怕惹恼了太守,终究是令百姓食不果腹、寝不安席。”
傅声闻蹙眉:“何解?”
“前任太守屡次私扣赈灾粮款时,我同郎君一样以行动表达反抗与不满。彼时,我向朝廷书状弹劾、在州衙长跽抗议,跑去郡廨击鸣冤鼓求一个说法,试图拿回本属于县邑的钱和粮……结果如何?那厮派人到县内恶意拦截商客,纠集无赖把百姓的日子搅得天翻地覆,种种手段可谓龌龊至极。一次两次尚能应对,可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百姓们便不敢反抗了,反倒迁怒于我,指责我横生事端……”金慕叶语气淡漠,字字句句仿佛皆与己无关,“郎君今日所见,乃我任县令以来常遇之事,郎君只遇见一次便气愤不平,我非木人,岂会无感于心?若身无官职,我自可独善其身,或像郎君这般算计无良狗官。可我不是,至少当下我仍为县令,行事须以百姓利益为首,绝非一己喜恶。倘若我依旧固执己见,只顾追求自己心中公正而使百姓遭殃,那我便是再一次变成了百姓的罪人……我不愿,也不能再贸然行事。如今魏关埔死了,百姓的好日子才过两天,我便与那些官维持表面和平,相安无事罢了。”
傅声闻沉吟半晌,道:“县令定能明白此非长久之计。”
“明白,但我更明白何为蚍蜉撼树,自不量力。”金慕叶冷语冰人,掺杂些许自嘲自讽之意说,“我自知修立商律其事维艰,今向太守倾诉仅是因为内心深处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如今看来还是痴人说梦了。”
“京中氏族豢养蝨官,肆奸植党,以致地方官员权力过大只手遮天,对上极尽谄媚,对下盘剥不断。县令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何不破釜沉舟,取而代之?”
“哈哈哈!郎君真会说笑!”金慕叶大笑两声,笑容尽显苦涩与无奈,解释道,“郎君也说了,但凡手中有点权力的地方官,哪个不是背靠氏族?我孑然一身,更有自知之明,做个县官儿怕已是到头儿啦!”
傅声闻半是安慰半是试探道:“倒也不必太过失望,千里马尚需伯乐赏识。县令身怀才德胸襟坦荡,可曾想过许是自己呆错了地方,拳脚不得施展?若有机会入京谋差……”
“我本是从京中而来的谪官。”
闻言,傅声闻一愣,继而警觉起来:京中?难不成是国师的人?他锐利的目光紧盯金慕叶,仔细打量却觉得其与孙絮微、快脚徐都不同,身上毫无杀伐之气,言行亦不显阴狠毒辣,确乎只像是一个欲当好官却被挫败、壮志未酬而心灰意冷之人。
“敢问县令在京时司以何职?”
“不值一提。”被问及往昔,金慕叶非但没有骄矜自傲,目光中反而泛起鄙夷,昂首遥望京中方向嗤鼻道,“京中又如何?换个地方与虎谋皮罢了,官官相护蛇鼠一窝……呵,我权当自己是虎口脱险,离开了才是幸事一桩。”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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