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沈寒枝把半剑交给他,抱起孩提走到墙下,踢了踢竹筐问:“这是你的孙儿?”

竹筐颤颤悠悠的,筐下之人却始终龟缩不出。

沈寒枝语声一沉:“既不是,那我便杀了——”

“别!别杀我孙儿!”

筐下之人猛地蹿出,莽莽撞撞差点将沈寒枝和孩提都撞翻出去。幸而傅声闻迅疾冲过来揽住沈寒枝的腰,又一个扫腿将那人轻踢在地。

“没事吧?”

“无事。”

沈寒枝正了正身,纤腰从其掌中避开。

傅声闻惶惶收手,神色一凛问那人:“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你你、你们别抓我孙儿!要抓便抓我吧!”

沈寒枝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是一位苍颜老人,身骨嶙峋、须发皆白,因着害怕而两手抱头蜷缩于地,只敢从臂隙间窥视孩提,含泪的双眼里写满不安。

“老伯不必害怕,我们只是途经此地,不是来抓人的。”沈寒枝边打量边道,“不过,你说这是你家孙儿,可有证明?”

老人不敢带外人去家中取户帖证明,便说孙儿背上有一块胎记。

沈寒枝撩起孩提衣裳,果然看见一块黑色胎记,恰好此时孩提亦朝老人索抱并唤其阿爷,她便将孩提放了下去。

老人立刻紧紧抱住孙儿,说什么也不撒手,依旧不愿与外来人多说话。

傅声闻隐有猜测,凝眉问道:“敢问老伯,此地是否常有官兵扰民作乱?”

“没有!没有的事!没、没……”

这反应还真是此地无银,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傅声闻默叹,又问村中是否还其他人。

老人见他们确无伤人之意,又还了孙儿,哆嗦着说:“村里只剩下我和孙儿了,其余人能逃的,都逃了。家不要了,地也不要了,全都逃命去了……我这把老骨头走不远,只能和孙儿留在这里……哎,人啊,都没了……”

荒村孤寂,斜阳昏沉,衬得老人言语愈发悲凉,犹如丧钟余鸣回荡不绝,哀哉满盈。

“是因为官府强行征兵吗?”沈寒枝追问。

老人不答是与不是,只一味摇头。沈寒枝知其心有顾忌,又好声气地问及孩提双亲。

熟料,老人答道:“孩他爹前不久被抓走死在了战场上,孩他娘……”顿了一下,草草叹息,“命苦,死了。”

寥寥两句已解沈寒枝心头疑惑。

老人摆了摆手不再多言,抱紧孙儿躲回家中。

沈寒枝看着那佝偻背影,不自觉跟了上去。破落院内立有一块碑,上面写着“吾儿方士仲”几个歪扭大字,这令她又想起了普济院、想起了院民……

傅声闻见她神色黯然,不愿她再陷悲伤难以自拔,赶忙说道:“咱们走吧,别误了时辰。”

“好。”

二人踏着夜色来到蕈州军营,尚在门外六七丈远便听到营中男女喧闹、鼓乐喧天,再走近一瞧,营地正中居然搭了一戏台子,七八个衣着暴露的舞姬正作鼓上舞,兵将多是围观取乐把酒寻欢,更有甚者竟当众狎妓,场面**,不堪入目。

傅声闻怒攥双拳指骨作响,欲疾闯军门,被更楼上值岗的兵弁厉声喝止:“来者何人!”

沈寒枝亮出兵凭,同样高声回应:“我们自樾州应征而来,兵凭在此!”

那兵弁似是一怔,眯着眼睛反复打量,不确定道:“报上名来!”

“沈寒枝。”

“傅声闻。”

兵弁大喜:“是沈姑娘!傅兄弟啊!”随即奔下更楼,于二人面前站定,拍着胸脯说,“是我!祝滨啊!”

“呵,黑了不少,壮了不少,确是不好认了。”傅声闻心头有气,开口便忍不住发作,冲着营内扬了扬下巴问,“怎么,你没同他们一起吗?”

沈寒枝听出他话里带气,轻一抬肘浅撞其臂,嗔声提醒:“祝滨不是那样的人。”

傅声闻腹诽:那可未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日不见,谁知他是不是与那些腌臜同流合污了。

祝滨看看二人又看看军营内,脸色僵了僵,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傅兄弟和沈姑娘移步说话。”待至军门稍远之处,他又沉声解释,“自我从军,此地便已是如此。主将不务正事,下属亦是懈怠,只有监军来视察时才会整队操练,可人一走又立马恢复了乱态。监军虽定下治军之策,但是主将阳奉阴违,每日除了同众兵卒复述监军所提的“一二三四五”治策、传达监军指示之外再无旁的举措。那一张张嘴说得好听,真要有了战事需要主副将们坐镇指挥,他们又都连个屁也不放了,成天缩在营帐里不见人影,推给兵弁们自行与敌对战。若胜了,便是他们的功,败了却为兵卒之责,且同上级虚报伤亡情况以求取更多的粮饷……”

胜仗争功,败仗卸责!军纪如此何不败乎!傅声闻勃然大怒,额角泛起青筋,切齿问道:“你刚说什么治策?”

祝滨苦笑:“那是监军前些日子过来时提到的一个什么‘一二三四五’治策,不外乎是些虚浮赘言,命军营主将严格治下之类的话,一点儿实际用处都没有。若有实用,便不至于屡战屡降、战战求和了。”

沈寒枝大惊:“屡战屡降?!”废物到这般地步了吗?!

祝滨为难地点了点头,说:“此军主将是个不愿多事的,如若有战,首先便是派人去议和,用金银、兵戈、辎重以换取片刻和平,再不济还有女人。可换来换去的换到了什么?北羌的鲁图部五日前又一次袭扰颍玉城,那地方虽处两国交界,却归属吾朝,鲁图骑兵大肆残害百姓、搜夺钱财,占尽了整座城池!民不堪扰四散奔逃,而本该守护百姓的军中主将却在花天酒地、公然狎妓……”

“主将是谁?”

沈傅同时发问。

“何信。”祝滨道,“听说他此前与京中的官员颇有来往,调来军营是为今后仕途高升累积资历。且他来没多久便提拔了几个同乡当百夫长,还将自己老家的亲戚找来当左右副将,便是郭绅和崔卯。那二人又为着私心,常常私许蕈州的豪族之子到军营里身披甲胄假装兵者,还叫人陪他们去附近的村子里耍威风,实在有损兵家威严。”

看来方家村便是受到这些人侵扰,村民们才会逃得逃、躲得躲,不得安生日子过。

傅声闻沉吟不语,心里飞速筹划。沈寒枝便趁机同祝滨聊起苗氏之事。祝滨听后慨叹不已,连声道谢并欲叩大礼。

沈寒枝拦住了他,关切问道:“你方才说了这多事,那你自己呢?”

祝滨摇了摇头,一副壮志未酬之态长叹:“我啊,凑合着过吧!原以为能在军中一展抱负,建功立业,却没想到这里竟是这样……哎!”见气氛沉重,他又连忙挤出笑说,“不过,我结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弟兄!大家都是穷苦出身,看不惯兵将所为,更以营中风气为耻!每日自行操练,一日不落,不敢有丝毫懈怠!旁人欺嘲,我们便只当看不见、听不到。说起来总要有我们这样的人做给监军看,我倒是因此被主将封为了什长。对了,有几次敌军来犯,我和弟兄们便趁着夜色偷溜出军营,与那些鲁图散兵好一番较量呢!哈哈哈!”

寒门出身毫无背景,这八个字令祝滨吃尽苦头。他虽只字未提,然沈傅二人皆看出其心有不甘;久于军营劳心劳力,为庇护吾朝边关忍辱负重,结果只混了个什长当,而那些同主将亲近之徒每日吃酒作乐、狎妓成风,一个两个却都成了左右副将、百夫之长!易地而处,孰能甘心?

因此,沈寒枝直言问道:“主将寡廉鲜耻,行同狗彘,祝滨,你可曾想过取而代之?”

写的累,给自己投雷鼓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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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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