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闻喉咙滚动,眉眼间透着些许苦涩笑意,经过桌旁时目光扫过那只酒盅,好奇地问:“你今晚去哪里了?还买了酒?”
沈寒枝停步,背对着他淡淡应道:“我去看杀猪了。”
“什么?”
“快过年了,兵弁们见百姓都有肉吃,便也有些馋了,想开开荤。可近来宰杀的肉猪已逾定例,伙头兵只好从圈里挑了一头不顶用的种猪,当成肉猪给宰了。我还没见过此景,一时新鲜跑去瞧了热闹。”
“……”
这话……当真不是在含沙射影?傅声闻尴尬地轻嗽一下,指着酒盅又问:“那酒呢?”
沈寒枝看着酒盅沉吟片刻,答非所问:“酒冷了。”
傅声闻一愣,走过去伸手贴在盅壁上:“嗯,是冷了。”他不大明白沈寒枝何故顾左右而言他,反问她是不是想小酌一杯,可以让霍钺把酒拿去温热一下。
沈寒枝移低目光,微微摇头:“不,我只是想说,酒冷了。”言罢,松开了手,径自走出了去。
傅声闻不明所以。直到第二天他听说有人在巷尾发现了吕招宴的尸体,突然便明白沈寒枝的那句“酒冷了”是人死了的意思,于是立刻叫来霍钺,质问其是否知晓此事内情。
霍钺不敢扯谎:“回殿下,是沈姑娘叫属下当晚支开旁人,提前留出一条无人小路,好让她离开驿邸。”
傅声闻目露阴鸷,脸上笼罩了一层寒霜,浑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戾气,语气亦是冰冷:“好啊,霍钺,我竟不知你如今是愈发的伶俐了。”
霍钺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压制了住,被逼得难以喘息,当即跪地抱拳认错:“属下有错!请殿下责罚!”
“错?”傅声闻眉尾一挑,乜斜着诘问,“你错在何处?”
霍钺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斟酌着说:“属下……属下未曾同殿下禀明,便私自帮了沈姑娘……”
“呵,倒还不算蠢。”
霍钺垂首更甚,不敢轻易应声。
傅声闻漠然开口:“不妨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沈寒枝杀了谁,只要她不受伤,她想杀谁都可以。我在乎的是手下之人忠不忠心。而你,瞒着我帮沈寒枝杀死吕招宴,这便叫叛主,是犯了大忌的。”
霍钺把身体屈得更低,似乎只有贴地俯首才能表达自己对傅声闻的忠诚:“属下知错!今后不会再犯!但凭殿下责罚!”
傅声闻摇头:“不,这次我不打算罚你,但若是你还有下次……”他没有把话挑明,只冷冷地扫了霍钺一眼,甩出四个字,“好自为之。”
霍钺忙不迭谢恩。
说没有半点儿怨气是假的,傅声闻对此确有些恼:吕招宴对自己心存杀意,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己岂会容他活着?即便眼下不杀,今后也总会找机会将之灭口以求心安。但沈寒枝现在便杀了他,理当知会自己一声,难不成自己还会拦着她吗?如今造成这般局面,自己还得另想法子安抚吕家其他人,着实有点棘手。
傅声闻沉思良久方才动身去找吕戢,毕竟对方现如今是吕家家主,而死者又为其胞弟,若能说通吕戢,旁人便无须挂怀了。
事实上,吕戢昨日便携妻女来驿邸住了,究其原因:一来城已交出,吕家退为城主,其府邸规制皆需改动,正在修缮。二来与其被人监视处处受限,不如主动在他人眼皮子底下活动,既能表示归附之心,亦可减少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吕戢正在驿邸庭院饮茶,妻女相伴在侧。傅声闻姑且藏身于连廊蔽处,观院中之人神色波澜不惊,举手投足尽显闲情逸致,不免有些奇怪:距离吕招宴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吕戢定然知晓了死讯,可他怎么不说去调查清楚,反而还有心思在这里品茶?
只见吕戢拿起一颗果子递给女儿并说:“夏儿,你去那边玩,爹有话要同你娘讲。”
小女孩抱着果子听话地跑去了别处。
傅声闻将步子放到最轻,悄无声息地走到假山石后,侧耳细听吕戢接下来的话:
“招宴死了,你可以放心了,今后再无人来打搅你们母女。”
你们母女?这是什么话?傅声闻更加狐疑。
“是。”
吕妻施氏低了低头,声如蚊蚋,唯唯诺诺的样子实不像为人正妻之态,倒像是求于吕戢庇佑的……
傅声闻稍作思忖,暗道此间定另有隐情,应先暗中打探一番,掌握实情后再有所行动。他离开了庭院并给霍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命其打探吕戢、施氏与吕招宴之间的关系。晚些时候霍钺复命,称吕夏生父并非吕戢,而是吕招宴。
“施氏当初受吕招宴蒙骗,与其……最后怀了身孕,生下吕夏。后来,施氏携女去吕府认亲,岂料吕招宴不认,还是吕戢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见母女二人孤苦,亦明白自己的弟弟是什么德性,于心不忍便娶了施氏,也认下了孩子。却不想二人婚后,吕招宴又频频招惹施氏,几次企图轻薄于她……此外,属下还打听到吕招宴生前欺辱过不少女子,乃劣迹斑斑、臭名昭著之徒,宣城百姓对他多是敢怒而不敢言。”
傅声闻感叹:“看来沈寒枝没有杀错人。”顿了顿又顾自笑起来,颇为得意地自语,“也对,杀人一事,她向来是不失手的。”
霍钺已是不敢出声应和。傅声闻看他一眼,微叹道:“罢了,吕家人都不追究,我更不必插手。随便找个理由把人埋了吧,便埋在吕寥的墓旁,让他爹在九泉之下好好管教管教他。也不必再为这种畜生办什么祭礼,大过年的,少沾晦气。”
“是,属下明白。”
转眼到了小年夜,京中传来一道圣旨将所有晦气一扫而光。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惟才是举。民女沈氏通孙吴之术,湛骑射之艺,平羌乱,定蛮夷,忠贯日月,勇冠三军,其志可嘉。今特命尔为右将军,授大军印信,赐黄金万两,禄米千石,永业田千顷,食邑三千户,以彰其功。另据户部查证,沈氏乃武侯沈弼之女,因襁褓遭变流落民间,幸得天佑,明珠未湮。朕念武侯年事已高,思女心切,特准沈氏归返侯府,以尽天伦。兹告天下,昭示殊誉。”
传旨官念完圣旨,又对沈寒枝语重心长道:“这道圣旨本可由各地驿站相传至此,陛下却让老奴亲自来此,再亲手交到姑娘手上,老奴司传旨之事历年久矣,还从未见过陛下这般看重过谁呐!”
沈寒枝没学过皇城的规矩,也素来不喜阿谀那套,故而不清楚如何应付这场面,酝酿许久才挤出一句淡淡的:“嗯,多谢。”
传旨官干笑两声,把圣旨捧交到沈寒枝手中,顾盼道:“敢问四殿下何在?”
“他在庭院。”
传旨官躬了躬身,恭谨退下并往庭院走去。
沈寒枝站在驿邸门口复而打开这块绫锦织布,冰凉的玉轴在手心里泛出一阵阵寒气令人忍不住打颤。她眉心低蹙,盯着上面的字喃喃自语:“归返侯府,以尽天伦……”默然许久终又嗤道,“呵!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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