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的水手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紧紧握着舵轮,船行了这么久,不但没有看到扬州城的一丝踪影,反而江面上又飘来了几具尸骸。
他想要转舵避开,可不知为何,似乎这船有吸引力一般,那几具尸骸渐渐聚在了船侧,随着水浪的拍打撞在船身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如同拍打船身想要上船的船客。
大多数人都躲在船厅里,江面上雾气又重,或许没人会留意到,但那位裴郎君应该跟他一样也看到了,却仍然立在船头不见任何的惊慌失措,反倒让他感到有些心安。
水手没有声张,也不敢声张,他瞥见裴郎君侧身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埋下了头继续掌着舵,往似乎没有尽头的前方驶去,他在内心祈祷着,或许只是这片江上死得人多了,又遇上了些倒霉鬼......
李元昭方才一直留意着船厅中的动向,听带上船的手下汇报后,不由眉头皱了起来,他起身走到裴瑛身旁,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不对劲,早该回扬州城了。”
裴瑛没有答话,垂眸看着江面,问他道:“王延朗呢?”
“没有见到他的踪影。”李元昭看了一眼掌舵的水手,像说风凉话一样,打趣道:“不知是不是躲了起来。这船一直不到港,该不会是他不想让你走吧?”
裴瑛轻笑一声,示意李元昭看向天上的圆月,“他何时有了如此神通,让这船只会绕着月亮转?”
“什么意思?”李元昭脸色一变,可他话刚问出口,就听三楼传来一阵惊呼声,竟是有人从高处也瞥见了那几具尸骸。
“还有死人!水上还有死人!”那人也是个扬州城的小官员,此时吓得已经是面色铁青,赶紧呼喊着船上的伙计道:“磨蹭什么啊!让船快些回岸上啊!”
船厅中众人听到此话,惊叫怒喝声再次响起,好几个指着那些伙计的鼻子骂道:“该不会是把我们偷偷运了谋财害命吧?怎么可能还不到!”
“郎君误会啊!”伙计赶忙解释:“三楼都是贵客呢!我们怎么有这狗胆子!”
“那是你们走错了路?”船客不依不饶道,他从窗边瞥到那几具尸骸还挂在船侧,吓得浑身一抖,只得用怒意压下自己的恐惧,“回扬州后,我定是要去官府告你们!”
此起彼伏的怨怼声充斥在船厅中,好在这一次遇上的尸骸很快又被甩在了船后,众人恐惧的情绪稍稍得到了安抚,可没想到,不过一刻钟,又再次见到江面上飘荡着的尸骸。
这一回船上可炸了锅,一二楼的船客又冲上了甲板,看着满江扭曲的尸骸只觉背后发凉,双股战战。有些不理智的,已经拽着伙计的领子,要他们好好解释清楚,就连三楼的那些达官贵人,都按捺不住恐惧之心,派了随从下楼一探究竟。
一时之间,画舫乱成了一片,眼见船客与伙计差点就要扭打起来,李元昭朝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便一脚踩在船头的高台上,怒喝道:“谁敢造次!”
他这一声极是洪亮,一张生得阴柔的面庞却凶神恶煞犹如阎罗,一下便镇住了甲板上的所有人。
“寻衅滋事者,扔下船去喂鱼!全都回船厅里去,水手继续开船!”李元昭掷地有声地抛下这几句话,让随从维护着船上的秩序,便再次走到裴瑛身旁。
“倒真是......邪门了。”他倒是听说过江上不少古怪传说,但一直都当做笑谈,“老在江面上转,鬼打墙不成?”
“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裴瑛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双黑眸中满是凝重。
李元昭没想到他如此轻描淡写,不禁好奇道:“怎么,你还有对付鬼打墙的办法?那牛鼻子老道士不是没上船吗?”
裴瑛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反倒俯下了身,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往江面的尸骸扔去,恰好挂在了那具尸骸的肋骨上。
而就在此时,刚被赶回了船厅的船客再次发出了惊叫声:“娘啊!上船了......尸体上船了!”
再没有人理会那些维持秩序的兵将,船客纷纷又从船厅往甲板上乱蹿,撞倒了一地的桌椅,场面极其混乱。
裴瑛闻言面色一冷,逆着人流就往船厅中走去,一弯腰入门,便见一具骸骨就这样摊在地上,它的四肢还保持着在地上匍匐着的姿势,血肉挂在白骨上,与江中漂着的骸骨一模一样,倒真像爬了上岸。
李元昭也疾步入内,见此场景不由一愣,随即他便留意到,这骸骨边上还有一团湿漉漉的衣物,用脚一踢,却见衣服里露出一团黑发和一张淡白色的皮子。
船厅里的烛火灭得只剩一盏,李元昭一时看不清,一手将那皮子扯了起来,谁知竟是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
饶是他在军中见惯了杀戮血腥,此时也不由心中震撼,那张人皮的触感温热,沾着水还湿乎乎的,好像刚从人身上剥下来。
有几个跑得慢的船客也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昏厥过去,嘴中除了呼喊,发不出任何的词句。
李元昭强定下心神,见裴瑛仍在查探着那具骸骨,不由问道:“是他身上的吗?”
可裴瑛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这具骸骨身量小,应是女子,这衣物和人皮,则是男子的。”
李元昭只觉头皮发麻,若这尸骸不是从江里爬上来的,那男子的骨肉,和这女子的皮囊去了哪里呢?
难道......
他拽着那人皮冲回甲板,因着船一直在行驶,方才江面上的骸骨已经被甩在船后,可他却看着死死盯着前方,没一会儿,又见江面漂来了几具骸骨。
等到漂近了,果然见到其中一具尸骸上还挂着裴瑛的玉佩。
“我们是不是...又回来了?这尸体的姿势跟刚才的一样啊......”有人颤抖着问着,却没有人敢回答他。
李元昭匆匆扫了一眼江面,立即又回到船厅,还未开口,便听裴瑛问道:“江面多少具尸体?”
“十八具。”李元昭沉声答道,反问道:“先前呢?”
“也是十八。”裴瑛查探完了那具尸骸,起身应道:“船上这一具不是从江里爬上来的,况且这上面的血肉新鲜多了。”
李元昭脸色更黑,沉声道:“那就是才死的......江里的那些尸骸是不是也跟它一样......”
船厅中分属不同人的人皮和骨骸,不禁让李元昭联想到,或许江面漂着的那十八具骸骨,都是方才船颠簸而落水的人,而捞上来的只是披着他们人皮的某种东西。
上船之后,其中一“人”又寻了个娘子,再换了一张皮......
裴瑛知他已经想到此处,抿着唇往船厅外走去,边走边道:“这人肩骨高低有差,手腕指骨有变形,正是日日弹奏琵琶所特有的骨相,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数一数这船上还有多少个琵琶娘子就知道了。”
李元昭心领神会,直接将这船上的管事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命他将所有的琵琶娘子都带到甲板上来。
管事不知他要做甚,可又不敢忤逆这阎王的意思,便立刻吩咐着伙计将人都带过来。
裴瑛想了想,还嘱咐道:“船上的烛火都点燃,寻人之时,切不可落单。”
因着不少琵琶娘子都在三楼雅间,这一番动静让三楼的官员们聚在了楼梯上,可他们不敢下去,只居高临下地看着甲板上发生的事。
“这是要做什么!”好些琵琶娘子被从雅间直接拽了出来,皆是不解愤怒,“奴家们是做错了什么事,要被如此盘问?”
元宵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混在甲板上,她隔着人群看向面沉如水的裴瑛,想了想,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在了那群琵琶娘子的最外侧。
她半低着头抱着油纸伞,没多说一句话,眼神中只有无措与慌乱,时不时对上裴瑛的目光,又立刻躲开。
不多时,这艘画舫上的琵琶娘子都被带到了甲板上,而来的最晚的则是一脸恍惚的万丽娘。
她是画舫的头牌,若不是李元昭的随从态度强硬,她是断不会就这样听令下了雅间。
“裴郎君。”万丽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不知道裴瑛与李元昭想做什么,但因着先前推了王延朗下水的事不免有些心虚,语气冷硬地道:“我等姐妹虽是贱籍,但怎么也是王将军的人,你如此对待我们,好歹要让我们知道究竟为何!”
裴瑛在心中点了一遍人数,甲板上此时十二位琵琶娘子,他没有接万丽娘的话,而是问管事道:“这艘画舫上,原是有多少琵琶娘子?”
管事一边安抚着万丽娘,一边答道:“三楼雅间的五位,楼下的七位,共是十二位。”
一个不少,那里面的尸骸又是谁的呢?
或者说,那东西已经披着人皮混在十二位琵琶娘子中......
裴瑛闻言眸色微不可查地一暗,李元昭则按奈不住问管事道:“你可都认得她们?”
管事连连点头,“妙莲、庆莘都是与丽娘一道的,还有......”
他一一将点过所有琵琶娘子的名字,可在点到元宵之时却顿了顿,“你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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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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