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这一路你可走得,不然我背你?”毕扬边走边迟疑地看向身旁已有疲态的均逸,此时二人刚刚转过下山的第一道弯。
“不必。”逞强的均逸怎么可能采纳毕扬的建议,他将背上的剑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大步迈到毕扬身前而去。
午后的山中宁静依旧,盛夏的阳光透亮的反射在远处的瀑布上,和飞溅而下的溪水共同孕育出淡淡的光晕。毕扬倾耳听着汹涌的瀑布声,脑中想象着小池塘含苞待放的荷花朵朵,等到从江州回来,正是堪折之时,再去浅溪中捉上一口袋小鱼小虾,有滋有味有景,真是一绝。
想到这里,毕扬阴郁的面容之上终是展露笑颜,面对身前越走越慢的人影也有了更多的耐心,她有了新的决定。
“你走慢些。”
“怎么,你累了?”均逸忍着疲惫和酸痛,扭过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庞答着话。
毕扬快走几步到均逸身边,将他背着的剑移到自己身上,又赶忙说道:“我要绕道去个地方,你走慢些,我们在山下路口汇合。”
没等均逸开口追问,毕扬已然小跑着扬长而去。
夏日到来之前,她也曾捉过一口袋小虾,放在烧得滚烫得石子上炭烤最是美味,别看简单的烹饪,实则工具、食材、火候都需要恰到好处,缺一不可。尤其是炭烤的石子,既要大小均匀,又要长势平整,而那日的每一颗石子都是子期环跑在大片山林中精心挑选而来。
不知道他把上次捡的石子都放哪去了,有没有好好收着。毕扬嘴里咕哝着。
细细算来因毕岚的安排,自己将近有一月有余未到书院习课,而院中临近科考,课业也更忙碌繁杂,最后一次下课时子期甚至拒绝了自己的捕猎邀请,匆匆告别后便自顾自回单斋温习功课去了。
不知他有没有忘了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师父,恐怕往后在山林玩耍的日子里也不再需要自己这个师父了吧,想到此处,明朗的心情又遮上了几片阴郁的乌云。
她怕他真的忘了,怕他真的不再需要,而这是极有可能的。
穿过瀑布,走过石路,沿着小溪逆流而上,抬头间眼见能看到山洞石壁的边沿,她的脚步越走越快,心也越跳越快。
还没有进到山洞口,毕扬的视线已早早锁定刻字的那墙石壁。几行群青色的字模糊成一片,像是缠绕在石壁纸卷上还未完稿的山水画。
毕扬来不及停下,继续小跑过去,脚步声急促而沉重,伴着山洞中传出的清晰回音,她站定在石壁前喘着气。
在那句“何故,有恙否,期”的下方,是三行工整的小字。
多保重,期。
可需我帮忙,期。
何时归,我等你,期。
字不多,可毕扬还是定在原地看了许久。除去前两行字所在的位置还算平坦,剩下的石壁多有凹凸不平,可子期的字依旧横平竖直,工整有力,丝毫不受石壁的影响,宛若这只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竹纸,而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书上了几个字。
毕扬一直觉得此刻之所以还有闲心思站在此处,全是因为这手自己练不出的漂亮字,它是如此触手可及,却是那么难写出,然而直到很后来她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在她内心深处更在意的实则是书写的内容,几个字就轻易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和踌躇,莫名心安,她不明白为什么子期总是能这么轻易就明白自己的所想。
恐怕还是读的书多些,更有心得应对世间万事吧。
临时起意的绕道并未携带回信要用的燧石,毕扬有些懊恼,可再折返取石也过于浪费时间,她望着自己身上背着的两把剑,遂即决定试试看。
拔剑而出肩膀仍有轻微阵痛,但她毫不在意,只专注屏息发内力于握剑之腕。但是一个拿着笔都写不好字的毕扬可想而知执长剑在石壁刻字是何等困难,半天也才写好“尚需几日”的“尚”字,歪歪扭扭的字再次与子期的精巧小楷形成鲜明对比,她举着剑眼,神在石壁上的天上与地下的字之间来回流转着,惭愧地笑了笑。
溪水之外,似有人来,毕扬寻声回头望去,正好对上他的眼眸。
子期身背书笈,裤脚一如初次见到的那般凌乱挽着,他正站在小溪对岸的草地上,向这一侧前倾着上半身对着山洞中的身影仔细探。
“扬儿?”子期的声音很小,有些不确定的迟疑。
毕扬环顾周身而观,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山洞的暗处,她没做任何犹豫立马跑出山洞。
“扬儿!”
看着人影从黑暗到光明,从犹疑到笃定,从意外到惊喜,短短几步他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敢眨眼。四散的光照在她的身上,泛起淡淡的薄雾,他揉了揉眼睛,生怕又是身处梦境的幻影。
“子期!是我。”毕扬站在这头,拿着剑挥了挥自己的手臂。
“扬儿!真的是你!”子期迅速踏进溪流,一心只想快些走到对岸。水很凉,让人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显然顾不上这许多,任由裤脚浸湿在溪流之中。
毕扬将一切看在眼中,于心不忍又觉可爱非常,赶忙走上几步伸出手去搀扶:“你怎么今日又逃课上山捕猎了,上次见你还好学得不肯来。”
“我若是知道上次一别要隔上这许多日不能见,怎可弃了你去那单斋。”
日子虽不短,但也不至过为久远,可站到面前毕扬忽而发觉子期似乎比自己高出许多,平视已无法望向他的双眸。
时间一向有它自己的方式记录离别和重聚。
毕扬抬头看着子期的眼神,比平静的湖水深沉,比晴朗的星空广阔,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家中事都解决了?”子期眨了眨眼,先回过神继续问道,“是来给我回信的吗?”
毕扬心中忽觉不好,差点耽搁了正事,想到均逸恐怕快已行至山口,只好拉着子期往山洞中走去。
“并未解决完,我此行正欲去江州找爹,下山想起你便绕道过来看看,确是在回信呢,”毕扬将剑和行囊重新背上身,指了指还未刻完的字说道,“既见到你了今日便不写了,师弟还在山下等我呢。”
“也好,我随你一同下山,”子期看着她匆忙的样子了意地点了点头,“等等,你肩膀是怎么回事?”
子期指了指毕扬的肩膀处,渗出的点点血迹虽有衣衫覆盖,可衣下大片的白布缠绕还是十分显眼。
“这个说来话长,边走边说吧,我带你走另一条路。”说话间毕扬不愿他再次入水横跨小溪,便拉着子期弯弯绕绕间转到另一侧的小路而去了。
毕扬把门派和江湖的名号一一隐去,仅仅是简单地说了因爹在前去办事的路上漏带了东西,故而替娘给捎过去。可令毕扬没有想到的是,子期既没有问去办何事而耽搁如此之久未归,也没有问毕扬的伤是因何而受,倒省得自己再编其他的说辞。
小路崎岖多分叉,狭窄且泥泞,二人并肩而走本不拥挤,然而子期一心系在她受伤的肩膀之上,生怕自己靠得太近触碰到伤口,结果另一侧的肩旁一路都在枝条间刮蹭。
毕扬听到一声接一声藤条拍打在子期身上的声音,忍不住侧过头看过去。
“你靠过来些。”
“无妨,无妨,”子期的眼神望向前方,又忍不住侧过视线道,“你有伤在身,又要赶路,此去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虽从前未受过什么伤,不过皮肉之痛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不像你们生活在高门大院中的少爷小姐一般娇气。”
毕扬边说着,眼见前方靠近子期一侧的灌木丛长势更加猖狂,见他仍旧不愿靠近,只好快走几步拔剑干净利落地斩向延伸生长出的枝条。
“多谢。”子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久未见,你倒是客气了许多,”想到子期还未见过自己用剑,毕扬收回剑来了个潇洒的转身,“道多少谢不过动动嘴皮的功夫,不如再送个玉佩来得实在。”
不知是看到花哨的身法还是听了俏皮的话语,紧绷的弓终是有了松弛的迹象,子期脸上浮现着浅浅的笑意回道:“我记下了。”
临近山口的小路坡度更陡也更窄,二人也从并排而行改为一前一后,前阵子下过几阵雨,恐泥泞下踩空,打头阵的毕扬正专心地探着路。
“你为何身上带着两把剑,看起来似乎毫无分别。”
毕扬一开始并未理会,而是继续步伐不停地跨出小路的泥坑积水,最后一步迈出,终和下山大路交汇,虽然耽搁了半盏茶,不过也算赶上了。
“你当心些,”她看了看前方又转过头说道,“这另一把剑自是他的。”
子期踉跄地出了小道,顺着毕扬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农家模样的少年正靠在前方的大树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一本陈旧的书,但他显然不是为了看书才坐在这里的,因为他虽举着书,视线却一直瞄向身后的下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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