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所有想法和师傅坦白,师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舍地拉过她的手,用力握在布满老茧的掌心里,硌得她自己已经长了好几个茧子的手都有些疼。
吴芳芳又哭了,她回忆自己这一年流的眼泪,比前面20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原来长大就是要用眼泪来换吗?
“师傅,我对不起您的栽培,我……没办法上北京拿全国技术能手了。”
师傅笑中带泪,摇摇头,认认真真地望着她的眼睛道:
“闺女,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你永远是师傅的骄傲!”
因情况特殊,吴芳芳的离职流程走得很快。
她在跑盖章的时候遇到过一次蒋宏进,那时候,他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
“芳芳,我,我刚刚才听说你的事!去车间找你,他们说你来这儿盖章……还好,还好你还没离开。”
吴芳芳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没有责怪自己作为朋友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只是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找她,然后满脸担心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吴芳芳反倒微笑着摇摇头,“谢谢你,宏进,但这件事情,我只能靠自己。”
这时有人喊她,说领导回来了,让她赶紧过去。吴芳芳转头跟蒋宏进说她先去找领导,他急匆匆地回:
“你哪天正式离厂,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送送你。”
“好。”
两人约定好,就各自奔向各自的前路。
吴芳芳特地提前一天亲自跑去质检处找人,同事说他请假。结果第二天打他办公室电话喊他下楼,同事又说他今天也没来上班。
事情反常。挂断电话,吴芳芳心想,等以后有机会再问吧,如今她,早已自顾不暇了。
师傅同几个车间和后勤处的同事把她送出厂,路过车棚,她习惯性地去找那辆熟悉的二八杠,自然是找不到的。
她仿佛看见自己和蒋宏进站在车棚那边的身影,无意识地笑笑,然后收回目光。
一行人都在沉默,所以偶然路过的工人在议论什么,吴芳芳听得特别清楚:
“听说了吗?就质检处内个娘门儿唧唧的,好像被人包养了!”
吴芳芳震惊地停下脚步,将视线投向他们。
“是叫蒋宏进吧?我也听说了,有个男的,总是天黑夜里去找他,被人看见好多回了。有时候啊,还会开大奔来把他接出去呢!”
“包男的能干嘛啊,你说这事儿真是……”
“嗐!有的人就好这口呗!而且你想啊,咱们厂工资又不算高,人家想挣点儿外快怎么啦?”
听着两人不怀好意的奸笑,吴芳芳从胸腔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巨大的能量,她顿时冲着那两人怒吼道:
“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他不是!!——”
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那两个工人。被这么一吼他们也急眼了,立马冲着吴芳芳叫嚷道:
“又不是我们瞎说,人街坊邻居有眼睛的都看到了呗!”
吴芳芳冲上去就要和他们对峙,她要问清楚,是什么人的哪只眼睛看见的!
任何人都不能冤枉好人!任何人都不行!
就在这时,路边突然蹿出一个灵活的身影,他把吴芳芳连拖带拽拦下来。
“芳芳,我们走吧,不跟他们多说。”
“英利群你拉着我干嘛!宏进不是你最好的铁子么?你就由着别人这么污蔑他!!”
怒极之下的吴芳芳并没注意到,在送她的一行人里,有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
但英利群余光瞟到了,他赶紧把吴芳芳推着走,一边半安抚半哄劝道:
“他当然是我最铁的兄弟,你放心,以后我还在厂子里呢,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他!”
这么一出下来,本就对厂里十分不舍的吴芳芳泪眼婆娑,“真的?”
“那当然了!”英利群把胸膛拍得邦邦响,“我说话什么分量!”
听到这里,吴芳芳终究是安下心来,她知道,对蒋宏进的重视程度,英利群不比她低。
把她送到厂区门口,就要真正告别了。后勤处的姐姐们早就落下泪,抱着她直念,以后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其他同事,还有师傅,都在一旁红了眼眶。
他们心里全都清楚,这一别,怕是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再见了。
怕耽误他们上班,吴芳芳喊大家先回。英利群说跟领导打好招呼了,可以晚点回去,他来送她回家。
他沉默地接过吴芳芳手里所有装着杂物的袋子,闷头往前走。吴芳芳看着他的背影想,如果蒋宏进在,一定是他推着他的二八杠送她。
想着想着,泪意翻涌上来,她拼命忍住,问英利群:“你怎么跑来送我。”
英利群头也不回:“我今天去质检处找他,他不在,其他人说你昨天今天也找过他。他们还说你今天走,所以我赶紧往门口跑,看看能不能等到你,替他送你回家。”
听到这里,吴芳芳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就这么在大马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利群……利群……我们去他家里找他,好不好?现在就去!”
英利群阴沉着脸把她拉到巷子里,压低声音训她:“你疯了!!”
“所以你也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的!”
她看到英利群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是,我知道得就算比你早,也不会早很多。”
说罢,他执拗地撇过脑袋,一言不发地站在不停哭泣的吴芳芳身旁。
“为什么他们总要污蔑他啊!为什么啊……利群,他甚至情愿告诉我真相,也绝不害我,不利用我对他的感情当挡箭牌……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呜呜呜……”
良久,英利群才喃喃重复道:“是啊,再怎么样,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等英利群把她送到家楼下,吴芳芳再一次恳求道:“我们去找他吧,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万一在家里晕倒了呢?我今天晚上的火车,还有点时间,好不好啊利群……”
英利群再一次拒绝了她。
他只说蒋宏进肯定在家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再去打扰他。他还承诺,从今往后,他会罩着蒋宏进,不让他在厂里受人欺负。随后嘱咐她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夜,坐在前往哈尔滨的火车上,吴芳芳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个女孩子,单独去找蒋宏进肯定不合适,所以拉上英利群一起,可他为什么态度那样坚决呢?
想着想着,她趴在硬座的小桌上睡着了,这一路,她在封闭,充斥着各种难闻气味的绿皮车厢里睡睡醒醒,脑子里全是在盛城生活这20年的画面。
最后一个梦,是蒋宏进穿着整齐地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望着她,脸上带着她最喜欢也最难忘的笑容,自然且温柔。
他没说话,就这样笑着看她,而她明明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急得在原地跺脚。
乘务员来提醒即将到站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直起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一片雪白的北国风光。
“小姑娘,你怎么哭啦?这就想家了?”
对面大哥的一句话让吴芳芳抬手抹了把脸,掌心都湿透了。
落地之后,便是各种事务忙得她焦头烂额。
妈在家烧饭洗衣,两个小的很懂事,专心读书,生活上从来不用大人操心。吴芳芳就每天给舅妈送饭,陪床,给她按摩身体,勤换衣物和被褥。
另一边,她在商店找了份搬货的零工,其他时间都在跟公益律师协商起诉相关责任方,获取赔偿。
被烧毁的店铺是违章建筑,他们卖给舅舅舅妈本来就是违法的,仗着两人没念过书又老实本分,欺骗他们。现在出了事,又推卸责任,说火又不是他们放的,让她去牢里找放火的人。
那人是个醉汉,五十多岁没老婆,天天喝醉了在街上闲逛。那天夜里酒精上头,在街边烧纸玩,风一吹把带着火的纸张带上木质结构屋顶,一排五家店面无一幸免,而舅舅舅妈伤亡最重。
她不是没想过再去当地工厂应聘,只是当前,舅妈床前和官司都离不了人,医药费和吃饭都要花钱,光吃老本肯定不行,所以她一边还要抓紧一切时间打零工。
半年后,有一天夜里在舅妈病床边醒来,睁开眼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姐姐放假从北京回来了。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她,然后什么也没说,只交给她一本存折。
吴芳芳根本不用翻开,她知道,里面是姐这些年攒起来,用来还助学贷款,以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
假期里,有姐帮忙,她轻松许多。等送姐踏上返程的火车时,她猝不及防把存折丢进姐怀里,转身撒腿就跑。
后来有一天,她在医院的卫生间洗脸,回想起当年在厂里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她每天只需要烦恼怎么把零件车得更加精细,还有蒋宏进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宏进……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自己离开快一年了,今年的评优评奖有没有评他一份?他身体休养好了没有,厂里还有没有人欺负他,利群会帮忙打退那些人吧……
两人约定好,就各自奔向各自的前路。
这句配合剧情食用,真的好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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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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