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诊室盘桓,老中医的银针在灯下泛着寒光。
安居垂眸望着那袋深褐色的药汁,喉结微微滚动。颜乐叶注意到他捏着药袋的指节已然发白,像被雨水泡胀的苍竹。
“中阴暑了啊。”老中医推了推玳瑁眼镜,“暑湿郁结,阳气不达,可曾暴晒过?”
颜乐叶想起他前天,路过大棚的时候,安居独自蹲在垄间给番茄苗搭架,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裤腰,湿了一大片,那天温度挺高,里面更是闷热。
也就是说,昨天他就不舒服了,一直在撑着,今天才倒下。
“去把这个喝了。”医生指着安居手里的药,喝下去,人会轻松很多。
泰山崩不改面的男人,此刻眉心拧成川字。
颜乐叶看穿他的内心,找来一次性纸杯。
“喝药,快喝!”突然劈手夺过药袋,齿尖咬住封口一扯,倒出来。她总这样,像团裹着薄荷叶的火焰,连劝药都带着不容置喙的炽烈。
安居望着她鬓角细密的汗珠,忽然想起小时候,难得高烧,这姑娘也是这般举着汤匙追他满院跑,他越是抗拒,她脸上的笑意就越放肆。
褐色药汁漫过味蕾的刹那,记忆中的黄连苦瞬间具象。他仰颈吞咽的模样像被迫饮鸩的困兽,喉结急促滑动,眉心皱成一团。忽然舌尖触到一抹温软——是颜乐叶的指尖推来颗奶糖。
安居眼睛一亮,偏头看她,用眼神问道,哪里来的。
“宋叔给的。”她耳语时呵出的热气拂过他耳廓,“最后一颗哦”杏眼里跳动着狡黠的光,俏皮灵动。
似乎在说,够意思吧,我都没有给袁野。
苦味在舌尖渐渐褪去,甜甜的奶香味充斥口腔和鼻腔,一路蔓延到心田里。
老中医的笑纹在皱纹里漾开:“小年轻感情真好。”这话惊醒了某种蛰伏的情愫,诊室忽然安静得能听见墙上的挂钟走针声,滴答、滴答。
直到赵家乐咋咋呼呼撞开门:“姐!停车场那大爷非说咱电动车挡道!”
廊外蝉鸣如夏。
颜乐叶突然驻足,白球鞋在地砖划出刺响:“为什么不解释?”初秋的光影透过窗棂,在她睫毛上筛落细碎的金粉。
安居凝视她鼻尖细小的汗珠,忽然觉得喉间的奶香愈发浓郁,甜得让人心慌。
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岂止是不想解释,还希望是真的。
“那医生老花镜得有酒瓶底厚了吧?”赵家乐知道刚才发生的小插曲,抻着脖子插进来,“上回还把我认成送外卖的。”少年故意撞了下安居肩膀,“不过说真的,这糖怎么就没我的份?”
“丑拒。”颜乐叶甩着马尾往前走,发梢扫过安居泛红的耳尖。
赵家乐哀嚎着追去,白大褂们纷纷侧目。
安居将糖纸展平,又重新叠成小四方,放进口袋。
阳光漫过走廊,在三人身后拖出细长的影,这个夏天,苦涩的暗恋,终于生出了一点点甜。
赵家乐把两人送回去,把车子给宋叔开回去。
只剩下两人,颜乐叶脑子突然冒出老中医那句“小年轻感情真好。”
好吗?
也没那么夸张吧。
入秋,天气却一点不见凉快。
“我上楼去冲个澡。”
“我去洗澡。”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颜乐叶点头说好,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主卧里有卫浴,安居住在对面次卧,只能去同楼层公共浴室。
浴室门合拢的刹那,水雾便漫上磨砂玻璃。安居将额头抵在沁凉的瓷砖上,花洒涌出的水流顺着脊梁蜿蜒而下。
门外忽然传来轻叩。
“安居,你洗了二十分钟了。”颜乐叶的声音裹着浴后潮气,“当心晕倒。”
说什么来什么,安居刚要张嘴,脚底突然打滑,本能地抓住浴帘,塑料环扣噼里啪啦崩开,浴帘堆在腰间。
门被猛地推开,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气卷着白色浴巾扑进来。
“啊啊啊啊!!!”颜乐叶的尖叫带着颤音。
“闭眼!”安居也一时慌极了,连忙扯过浴帘挡住下半身。
上一次不小心看到美男出浴,这一次没想到看见美男“裸浴”,颜乐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被困在蚌壳里的珍珠。
全看了,她一进来就都看见了。
粉嫩嫩的鸡,尽管是沉睡着,看上去也雄赳赳气昂昂的。
救命啊,还好浴室里热气未散,遮盖住她那红透了的脸颊,由于太过冲击力的一幕,脑子也宕机,呆呆杵在那一动不动。
安居社死的吐了一口气,给她下达指令,“转身回避。”
“哦哦。”颜乐叶木讷转身,像个僵硬的机器人,“能,能自己起来吗?”
安居筋骨分明的手,按着洗理台起来。
颜乐叶:“手脚没摔着吧,能自己穿吗?”
安居除了屁股有点痛,其他地方倒没事,嘴角轻扯,倒想使一下坏,故意压低嗓子,“不能,疼。”
疼?
“哪里疼?”颜乐叶明显信了,忘记眼前,身体转到一半,紧急撤回,捂着眼睛,“不行,疼你也得把衣服穿好。”
赵家乐买了一点绿豆汤来。
进屋发现没人,楼上倒是动静不小。
放下盒子,打算上去瞧瞧怎么回事。
安居一边快速穿衣服,一边说道:“不行,我手痛,穿不了。”
颜乐叶手忙脚乱,“那怎么办?”
“要不你用手,帮帮我。”
“怎么帮?”
安居已经穿好裤子,故意把衣服塞到她手里,“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颜乐叶照做,抖开一只袖子。
安居见他眼睛闭得紧紧的,比他还紧张,笑了,“我过来了。”
“好……好。”颜乐叶深呼吸,感觉到他靠近,“头钻进来没?”
“嗯。”
“手,手呢?”
“别急,马上。”
颜乐叶:“你快点啊。”
“你别动。”
“我手好酸啊。”
“马上,马上就出来了。”
门外,赵家乐一脸懵逼加震惊。
青天白日,他们孤男寡女竟然在浴室里……
晚上下班,夏椿芽听说后,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你说什么,阿叶和安居竟然搞上了?不是,那袁野呢?”一副很为闺蜜纠结的样子。
“这是重点嘛,姐。”赵家乐服了,“那可是安居啊,就这样被我姐糟蹋了……”
夏椿芽一个巴掌劈下去,“是人话嘛。”
赵家乐不是那个意思,安居好歹也是海林的仙草,才住了两天,就被她姐给……还有那个袁野。
“看出不出来,阿叶这么猛的,脚踏两只船都会了,必须把她叫出来好好问问。”
浴室事件给颜乐叶吓得不轻。
不敢面对安居,中间出去倒水,碰上人,气氛有点尴尬外,视线总会不自觉的向下导航。
安居不明就里,以为自己裤子有问题,一下午默默换了好几条。
到晚饭了,见人还不下来,刚抬手,门倏地一下从里打开。
颜乐叶吓得“啊”了一声。
“见鬼了?”安居转身说道:“吃饭了。”
颜乐叶目光看了看他的屁股,其实下午白白嫩嫩的屁股,也看了一半。
之前不觉得,亲眼见过,才知道,屁股翘到可以顶起一瓶汽水,不是抽象,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的就是安居。
察觉到后面的人没跟上,安居在楼梯口定住,打算返回,“怎么了?”
别是下午在浴室里吓到了,可不至于吧,他又没有露点,啧,就算是漏了,也不该是这个反应,他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挺有自信的。
“没,没事。”颜乐叶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
“我有事,出去一趟。”
安居伸手把人拦住,“去哪,和谁啊?”下意识的朝对面看了一眼。
颜乐叶没有注意到,说道:“我去哪不需要和你报备吧。”
的确不需要。
安居默默收回手,“那还回来吃饭吗?”
颜乐叶噔噔噔下楼,“不吃了,你吃吧。”
安居想提醒她,自己还是个病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经出门了。
趴在窗户边,发现她没去对面。
还好,不是和袁野出去就行。
安居吃了药,打开电视,电视频道轮换了两圈,心思全无。
意味着走神,立刻又翻开茶几上的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不行,拿起手机,四人小分队群里也安静的出奇。
安居闷的不行,打算出去透透气。
最后在丽丽酒吧,发现了三颗凑在一起的脑袋。
赵家乐,夏椿芽两人坐成一排,像是在审问犯人,审问颜乐叶。
“大哥,大姐,我解释八百遍了,那是误会,安居摔倒在浴室,我闭着眼睛帮他理好衣服,穿衣服,我俩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不信,我明明听见你们两个,那啥,快点慢点的,出来的……”
“要死啊,那种情况,肯定要快点穿好衣服啊。”颜乐叶一记眼神扫过赵家乐。
夏椿芽挑眉问道:“所以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表情有些许期待。
颜乐叶咬了咬手里的吸管,心虚避开目光,“没,什么都没看到,不是说了,帘子扯下来,正好都挡住了。”
然后先发制人说道:“不信你们问安居咯。”
闻言,两人一个松了口气,一个面露遗憾。
赵家乐喝了一口可乐,“吓死我了,安居哥没事就好。”
下一秒,脑袋和肩膀上各挨了一下。
颜乐叶埋下头,难的话少,生怕两人再怀疑。
偏偏夏椿芽还不打算罢休,“阿叶,那你觉得安居怎么样啊?”
“挺好的。”这是实话,甚至都不是挺好的,是很好,人品好,有耐心,对大家都很好。
夏椿芽摇摇头,“不是让你从朋友的角度评价,是从女人的角度。”
其实在之前,她也觉得两人没可能,可在一个屋檐下,感觉也不是不可能碰撞出火花。
不然爱心早餐,还有莫名其妙针对袁野,是怎么来的。
袁野不错,但是外人,和安居比起来,她选安居。
颜乐叶皱眉思忖了片刻,说道:“不好意思啊,兔子不吃窝边草。”
怕她没完没了,不忘堵死,“我对安居,没有一丁点儿朋友以外的想法,这辈子,只能是朋友。”
卡座背后,服务员端来安居点的苏打水。
“先生,您的饮料。”
“谢谢。”安居回过神,苦涩一笑,“你听到了吗?”
服务员一怔,“先生,今天驻场的乐队是市里新来的。”
安居摇摇头,“碎了,破碎的声音。”
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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