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羊身体未完全康复,表演结束后感到有些疲乏,花不问领他进屋去休息。
把人安顿好之后,花不问回到桌上,与雪铭继续喝酒。
今夜同时是一场践行宴,他们明天一早就会离开京城,也许此后再也不会踏入这片土地。
花小羊辞掉乐队那边的工作,散尽家财。
花不问说,在帮忙处理小羊的财物时,他们很是伤脑筋,很多东西因为价值昂贵,难以变卖。据说这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源自端王的赏赐,最后只好分给家中仆人了。
一说起端王,雪铭想起听上次的委托人温大人说起过,那位端王半路杀出,夺走了他本打算娶进门的美人。
雪铭问:“你们以前经常去端王家里表演吗?这个端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不问说之前他还在宫廷乐队里的时候,的确去过端王府上表演。他对端王的印象与雪铭听闻的差不多,只是他提到那座宅邸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花不问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小羊的感觉比我敏锐,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觉得那个端王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小羊说,每次在面对端王时,他都感觉不到活气,就像面对着一件死物。”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扯,便不再说了。
雪铭适时地转换话题:“我也曾游历四海山川,怎么不知道有个凤凰山?”
“你可听过凤凰郡?凤凰郡有一座汉山,汉山即是凤凰山,凤凰山即是汉山。我们将凤凰山称为里山,将汉山称为表山。山里山外,环境风貌大不相同,里山更不为外人所知。”
“原来如此。”雪铭听懂了。同一个地方,重叠着两个世界,寻常人若非机缘巧合,根本无法得见。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不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我认为每一个人天生就该长成他们应有的模样。来到外界后,才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我大概是个妖怪吧。”
“可若我真是妖怪,除了外表异于常人,力气大些,却没有传闻中的妖力,也不清楚自己属于什么妖怪品类。”
雪铭说道:“我曾经在游历时听闻过一些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我想,你的这种情况大概属于半妖,也就是妖和人结合诞生的后代。只是半妖很可能妖力微弱,甚至完全没有妖力。”
“妖和人诞下后代,有这种事吗?”
“传闻是这么说的,不过也不可尽信。除此之外,你的这种情况,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也许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大千世界的奇人异事多不胜数,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九牛一毛罢了。”
花不问说:“您实在太过谦了。”
半妖吗?本以为话本里才有的存在,到头来就是他本人啊。在妖怪看来太弱小,在人类看来又忌惮,不被任何一方接受,也许这就是他被抛弃的原因吧。这一点,早在他意识到自己这副相貌异于常人时,就隐约猜到了。
雪铭又补充道:“当然,妖怪不等于邪恶。事实上,被妖魔鬼怪害死的人,跟被人害死的人相比,数量上完全不值一提。可笑的是,人类怕鬼的程度却远远大于怕人。”
花不问淡淡一笑,似乎接受了雪铭的说法,举起酒杯示意:“喝酒。”
夜风轻柔地吹来。伯毅依然在呼呼大睡,翠羽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花不问展开一个新的话题。
雪铭望向渺远的夜空:“也许有吧。”
“那天晚上,在斩妖亭出现的那个鬼,他的脸和小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年龄要稍大些。”
雪铭回头,错愕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故事还隐藏着这么一段插曲。
“小羊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花不问的脸上充满了困惑。
“我一直在想,难道那是小羊前世的鬼魂?他所描述的那位死在斩妖亭的朋友,那两个人的情况跟我们太过相似,我无法不去在意。”
“有时候我想,那个鬼可能只是前世的花小羊留在人间的一缕残念,或者只是跟他长得极其相似的人。毕竟世界之大,不仅仅是容貌,有着相似命运的人也不在少数。”
“的确有道理,不过——”
雪铭盯着自己那只空了的酒杯,没再说下去。
花不问静静看着他,眼神平静。
雪铭心里清楚,对方既然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就是想听听自己这个“懂法力”的人对于这件事的判断。
“假定那真的是花小羊的灵魂,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其实是你们的未来?”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雪铭难得有些犹豫。
如果什么都不说,万一发生了什么,无法预警和避免。可是如果告诉他们,万一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会平添烦恼。
就算真的会发生,已经注定好的未来,会因为人为干预而改变吗?
几经思量,他还是决定说出那个猜想。
这句话让花不问原本就很黑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
他从未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然而,见识过鬼的存在和雪铭呈现在他面前的种种神奇之事,他无法全然否定这个可能性。
前世已成往事,昔日流水不可追。
但未来是一个很广阔的范围。如果是下辈子的事,那么现在的他无能为力,可如果那个未来发生在这一世呢?
斩妖亭,这个称呼的由来,似乎是因为鬼的朋友在此被斩而死。
而他正好是半妖,难道他会被……
“这只是我的猜想,你不用太过在意。”
花不问因陷入沉思而没能听见雪铭的这句安慰话。
两人久久无言。山中唯有月光依旧。
在这片略带哀伤的沉默中,花不问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苍风。琴弦中糅合有他的头发,他早已将其视为自己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脑海里浮现出小羊的面容。
表面上看,一直以来是眼盲的小羊在依赖他。真相其实相反,是他在依赖着小羊。在这世上,唯有小羊从始至终接受他的存在。多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早已离不开彼此。
思及此处,花不问释然一笑。
过去和未来,他无能为力。但他确信可以抓住的,唯有当下。
能够和重要的人在一起,心中有热爱的事物,前世或者来生,都不重要了。
“不想那么多了,喝酒!”
花不问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后余生,他一定会珍惜每一个活着的日子,不枉此生。
雪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做到如此洒脱?
为什么他们能够不计前嫌、重归于好?
那些伤害和痛苦,难道就这么一笔抹消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应该相互折磨才对!
他只要稍稍动点小手段,轻松地就能让这两个人反目成仇。
嗯?他在想什么?
自己不快乐,难道也见不得别人幸福吗?
雪铭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山下的风景,掐断了心中涌现出的危险想法。
他的脸上泛起一个自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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