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烈怒

南阁是正寝院南侧角连着的一座小院,造来专作观景休憩的偏院,从正寝院后一道隐蔽小门穿过去就能到。

小院建制华贵,花木廊窗都遵循靡丽的格韵,只是地方实在不大,精小的院落里此刻塞满了人,仆妇们焦急得团团转,脑袋全都朝向最里侧寝屋紧闭的房门。

又是物什摔砸的惊响,不多久,婢子端着托盘从门里跑出来,盘上是被打翻摔裂的药碗,碗中只剩下些褐黑药渍了。

“不行啊,姑娘她不喝!还让我们都走,不准进去。”欲哭无泪。

被青娘指派留下守着的婆子站在廊下,焦头烂额:“你们两个!再去拿一碗!”

指挥完转身就要往房里进。玉怜脂的状况很不好,说是让她们走,但她们怎么敢真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脚都跨进了门槛,后头一阵喧哗惊动,婆子回过头,倏地停住,屏息退到一旁。

……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狼籍。桌椅碎瓷散了一地,铺地软毯上许多处黑污,右侧隔开里间的屏风也歪了,屏风之后层层厚重纱幔,细碎低弱的抽泣似有若无,掩藏在最深处。

拂开坠地软纱,幔后孱弱人影逐渐清晰,碎泣钻入耳窍。

女娘只穿了薄软的丝袍,凝脂一样流动的柔白熨帖拢裹起瘦削的身体,一路淌到地上,如瀑长发全部散着,赤着足,扶着床边雕花玉柱,微微躬着身。

半伏半靠,低声哭泣着,摇摇欲坠。

似乎听见了又有人进来的动静,泣声刹然收紧,一伸手,抓住床榻上的软枕就往后扔。

“出去,出去……!”哭得太厉害,病又还没好,连声音都很弱,上气不接下气。

闹到现在,手腕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软枕也没扔出太远,轻飘飘落在几步外。

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好言劝慰,而是一言不发,只响起托盘落到檀木桌上的清响。

随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令人不安的死寂,暖黄烛光下,壁上的阴影拉扯着变化,逐渐延长,缓慢覆盖。

玉怜脂有些疑惑地顿住,慢慢转过头,她眼眶鼻尖都哭得殷红,泪珠还在往下掉。

视线倏然触到男人不知何时逼到最近处的高大躯体,周身猛地一颤。

抬起头,谢砚深正冷冷盯着她,深黑眼眸里只有寒冽,戾怒。

“砚……”突如其来的惊吓,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瑟缩。

她的背后就是拔步床的松寿围屏,其实动作并不大,然而男人的眉心猛地拧起,暴戾的情绪骤然显露在面上。

迅厉捏住她的肩头:“你又想耍什么手段?”

他握得很紧,玉怜脂根本挣扎不得,小臂抬起,扯着他的衣袖,吃痛泛泪:“什么,什么手段……砚郎,好疼……”

谢砚深盯着她,脖上的青筋因为压抑怒气而暴起,寒声:“你不就是想用苦肉计让我来见你吗?我来了,你还想做什么,说。”

玉怜脂脸色无比煞白,声音都在发抖:“不是,我不是……”

“不是?那你方才在闹什么?”躯体紧绷,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砚郎,砚郎你别这样……“她哭得更凶了,委屈极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醒了之后,一直瞧不见你,我害怕……”

颤抖的尾音还未收尽,她的呼吸猛然一滞,身体被极为强硬的力道狠狠拉近。

“你怕?”谢砚深忽然笑起来,那笑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冰冷暴怒,

“你服毒的时候怎么不说害怕?你自戕的时候怎么不说害怕?如今不过是醒了见不到我,你反而怕了?”

“怎么,我在你眼里原来那么紧要?”

一声一句的沉怒逼问。

玉怜脂忍不住瑟缩,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那你还要在我的面前自尽?!!“暴怒的厉吼猛然炸响,轰然如雷鸣,极度凶烈恐怖。

毫无防备地,她顿时吓得呆住了,眼中是深深的恐惧。

谢砚深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她问,他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仿佛心髓都要被这股可怖的怒气刺穿,玉怜脂的脑中刹然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身体僵硬着,说不出任何话,泪水汹涌地流。

从族庄的那个晚上开始,谢砚深心里压着的焦躁狂怒事实上不断地在积重,没有任何发泄的出口,一直到今天玉怜脂醒过来。

只不过他的自制能力极端惊人,甚至可以说是恐怖,所以他短时间内强行把这股堪称狂暴的愤怒压制了下去,不仅冷静地下令处理掉了玉怜脂截杀护国公府所遗留的残局,也利落解决了谢滨和高眉湘的问题。

与此同时,朝局的动荡他正处于中心,护国公和承王逃往青州,一旦发生叛乱,后果不堪设想,他作为官职最高的武将之一,这些天除了处理各个大营繁重的军务,每日还要入宫密论围剿叛贼之策。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一件又一件事从无间断地沉重压过来,让他可以短暂地从那股摧人心魄的焦急惊怒中脱离出来,然而一旦稍微停顿,玉怜脂满身鲜血在他怀里自尽的模样就立刻占满他的眼前,连深夜的梦里都是。

逐渐地,失去她的惊慌、见到她自尽的难以置信、她还活着的庆幸……全部变成了愤怒,接近疯狂的愤怒。

她强闯谢氏祠堂,在谢氏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造下杀孽,欺他骗他,利用他,算计他,而他那晚不过是没有立刻回应她,她就毫不犹豫地走上绝路,连半点余地都不留。

她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在口中藏好了药,她自戕根本不是对他愧疚,而是想让他心软,想用死让他放过那些玉氏的人,而死对她来说也不是绝望,反而是解脱,段素灵说过,她早就不想活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他一分一毫,全是别人,她的爹娘,她的阿姊,她的吕叔,她的嬷嬷,甚至玉氏剩下的那些仆人,全都排在他的前面。

如果她真的心爱他,她不会用死来把痛苦烙印到他身上,不会像丢掉一颗无用的棋子一样毫无恋惜地抛弃他。

她对他,根本没有珍视二字可言。

无法挣脱逃避,玉怜脂急促地抽着气,哭声断断续续:“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肯原谅我了……”

谢砚深压近她:“原谅?你觉得,你还配说这两个字么?”

玉怜脂浑身发冷:“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既然不肯原谅她,让她去死岂不是更好?吞红丸而死,还能让她死得更痛苦。

难不成他就这么恨她,留她一条命,再慢慢折磨?

“你恨透我了是不是?我欠你的,你亲手杀了我……呃!”

男人的右掌猛地抬起,牢牢钳住她的脖颈:“你以为你说的话我还会信么?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对我何曾有过半分愧疚?你只是想靠死来摆脱一切,对你来说,让你去死比让你活着更快活,我说的对么?”

呼吸困难起来,玉怜脂的脸颊开始涨红,眼角被逼出更多的眼泪。

瞋目而视,仿佛已经对她深恶痛绝:“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待在这里,哪也去不了。想死?那你的嬷嬷,你的小叔父,还有你身边那个女医,但凡和你有联系的,我会让他们陪着你死,不,是生不如死,你服毒,那他们就会被凌迟。”

玉怜脂被死死抵在围屏上,根本挣脱不开,掰着他的手,瞳中紧缩:“不要……”

“你父母的棺冢和尸骨,是葬在风水宝地,还是挫骨扬灰之后丢进乱葬岗,你自己选。”他的眼睛赤红到极致,表情从未有过的可怖,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恨入骨髓。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对她听之任之的情人,而是踩在刀山血海之上的将帅,这样残酷的威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情。

说完,掌心松开,玉怜脂无力向前倾倒在他身上,咳喘后,大口吸着气。

谢砚深冷漠地垂眸看她,沉声:“镇西关的守军已经截住了玉氏西逃的所有人,冬祭跟着你的那些人,现在全都关着。他们是死是活——”

腰间忽然环上两只细弱手臂,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抱住他。

玉怜脂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前,闷闷地哭泣:“对不起,对不起……”

谢砚深怔住了,连带着滔天的怒气,都暂时停息。

玉怜脂抱着他,肩背都在颤抖,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

她的手虚软无力,抬起来,摩挲着他的面庞,痛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砚郎,你不要这样……”

从前,他那样沉肃稳重,即便是发怒,也保有理智冷静的余地,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接近狂躁疯魔的模样。

是她害他变成这样的。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心痛,声音低弱:“我不会再寻死的,如果你不想我死,我不会再去寻死……我会好好的,好不好?”

谢砚深盯着她,目光冰冷:“我说过,我不会再相信……”

薄唇倏然被紧密封,泪水的苦咸和女娘软唇的绵香交织在一处。

男人眼中一紧,立刻想要偏开头,但她整个人都嵌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颈,舌尖已经勾住了他的。

抗拒和挣扎只是几瞬,混乱的分离拉扯间,胶黏的吻越来越深,她身上薄软的丝袍被揉乱,从主动的一方转换成为了抚慰怒气而被压制刮取的祭品。

他的舌从未进入得那么深,气息灼热到吓人,她彻底软在他臂弯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被吸吞时低弱地哼叫。

脑中越来越混乱,最后迷昏瘫软被抱回到床榻上,意识不清晰了,手还抓着他的腰带,不肯让他走。

“你欠我的,只有活着能还。别想着再使什么心机,再有一次,玉氏的人就替你受过。”谢砚深捏住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扯开,冰冷的警告。

头也不回,转身疾步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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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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