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直照,秃鹫在上方盘旋,紧紧盯着下方正在沙丘上休整的人们。
在这大漠一连走了十日,几乎所有人的状态都是濒临崩溃。
实际上,他们并非商队,而是在逃往棄城途中逐渐汇聚起来的一波人。
也就是说,这波人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比如最前方的那辆马车上,是一位极富善心的大人,经常分发给他们这些人食物。
所以在这些人眼里,跟着他们走便是有活路。
再比如,在一众三两成群的小团体中,有一个被单独隔离出的黑色身影显得极为突兀。
不用靠近也能看的分明,黑色麻布包裹住她全身,顺带着连面容都掩住,叫人分不清里面是男是女。
不过这里的人都知道一个事实:这人是个哑巴。
真正意义上来说,她不是人,而是妖,还是只妖力最强的妖。
但人间并没有妖这一说,是因为天道为了维持两界平衡设下的天道规则,和守护两界边界的澧台掌管者。
而她——澧台掌管者,入人间则是为了前者。
天道消失了。
也正是为了下界寻找天道,某位神帮她寻来了现在这副身躯,让她这个不被天道规则允许的大妖才能行走在人间。
到了人间才知道,某神竟坑害她至此——这具身体无法说话。
紧接着,九淮就发现有口说不出,她连生存都是问题。
为了能活下去找到天道,就一路跟着人潮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现在。
蹲在地上的九淮微微启唇,就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可她却丝毫不在意。
皲裂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地上的沙粒,抑或是抓起一把沙子,握于掌心,再看它在指缝间缓缓流失。
随着仰头的动作,苍白的侧脸从裹满全身的黑色麻布中浅浅探出。
一连十日都还未走到,早就有人心怀不满,开始追究起领着他们一路前来的人的罪过,高声喊道:“赵大人,这都十日了,连城的影子都没见着,还死了这么多人,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这话,九淮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微微向上提起。
然后继续逗弄着沙子。
这话一出,连周围微弱的喘息声都没有了。
那被喊话的人,一手拿着地图,一边转过头来,只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眉眼间自带一股煞气,漠然的目光扫向他,沉稳回答道:“还有两日路程便到了。”
闻言,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起。
他被那目光扫过全身,一股令人战栗的恶寒从心底升起,但反应过来后,便是满满的恼羞成怒。
他才不信这敷衍人的鬼话。
刚进入这里时,他就说只需几日时间,可一连走了十日,连城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环顾一周,眼神瞟过某处,滋生的恶意野蛮生长。
赵大人一路护卫的马车上,有一对母子。
若能将他们抓住......
黑色麻布下的人偏头,看见刚才出声的那人走了过来,暗啧一声,取消了原本站起的打算,继续蹲在原地。
一帮人围拢过来,聚集在离她不远处,热火朝天的讨论着:
“看见没,那边那辆马车上,”
随着他话音刚落,几人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马车一侧帘子从里向外掀开,露出一张面带憔悴但不失姝色的面容,正询问着在窗下等待的赵大人些什么。
他眼里满是势在必得,下巴昂起,接着道:“要是我们能控制住马车上的人,就能让他们将剩下的粮食都给我们。”
另外一人苦口婆心道:“可这一路以来,都是夫人时不时赠予我们吃食,才让我们活到现在,怎能如此...”,妄图想让这帮穷途末路之人放下心中恶念。
听到这话的某人涨的面红脖子粗,抖着声音打断他,显然也陷入了内心的煎熬,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要更胜一筹:“可...可我们也要活下去啊......”
劝说无果,只能沉默以对。
最先开口的那名男子见状,正了正神色,抓住其他人拼命想要活下去的**。
挨个看过去:“我们需要食物活下去,而他们有食物。”
几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活路,我们要自己挣得。”
听到最后这句话,江淮实在是有些忍不住,身子抖了抖。
她抖动的背影被其中一人注意到,有些担心他们商量的事情会泄露,凑到为首之人的耳边,声音放小:“哎,那边那个,怕是会...?”
谁知为首之人却摆摆手,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他粗声安抚道:“那人是个哑巴。”
那双漆黑的眼在某人脑海中一闪而过。
瘦弱男人闻言,顿时安下心来。
既然是个哑巴,就是听到了些什么也讲不出来。
几人商量完事情,很快分散开来。
等到他们都走了,才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
黑色麻布尾端的流沙随着动作滑落。
九淮径直向前迈步,然后倒吸了一口热气,“嘶——”,酥酥麻麻像是通了电的感觉从腿部传来。
蹲太久了。
沉默一瞬,顿觉丢脸。
幸而无人知晓她来历,要不然,让十洲内的老妖怪们知道了,定要嘲笑她个三天三夜也不完。
她这边一瘸一拐的挪动,那边赵大人开始张罗着准备要走。
正暗叹诸事不顺,就被人从后方拍了拍肩膀。
原本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来人时迅速褪去,回归平常。
是赵大人的手下。
她没有说话,但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微微一笑,有些拘谨,稍显憨厚:“我家大人邀您共乘。”
好吧,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主打一个没必要吃的苦,从不硬吃。
转身就神色如常地上了他家大人的马车。
掀开车帘,江淮抬眼就看到了人。
那女子光是坐在那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娴静而端庄,让人无端生出亲近之意。
美人怀里还搂着个糯米团子,正怯生生的探头看她。
坐在一侧的她也对上那如黑葡萄般的稚嫩眼眸,一时间有些手痒。
同时,萧娘也在打量着她。
一声温柔似水的“孩子。”直冲天灵盖,让九淮立马回过神来。
这孩子她今日才瞧见,其他人都抱团成行,唯她一人独行,看这年纪,似乎同她女儿差不多,终是有些放心不下。
便唤了赵平来询问,这才知道这小孩跟着他们走了一路 ,不说话也不跟人接触。
她便更加担心了。
黑色麻布将她整个人都裹在其中,萧娘看着她在抖,只以为她是害怕。
更加放柔了声音,“不用害怕,我只是见你如此小的年龄便一人行路,怕有危险,这才喊你上来与我同乘。”
她的确在抖,不过是被某神气的发抖。
可恶,想来她在十洲内也被称一声妖祖,现在套了个孩子的壳也就算了,还得做个有口说不出的哑巴。
但介于面前的美妇人只是个普通凡人,什么也不知道,打了结的思绪也暂时放在一边。
乖乖当她口中的孩子。
黑色麻布已经被揭下,头发几乎结成一团,前额也被碎发铺满,底下苍白的肤色显的她有些阴郁,干裂的唇和那双皲裂的手
萧娘细腻柔滑的手覆上她皲裂的手,丝毫没有嫌弃之色,柔声细语又带着些叹息道:“你这孩子,受苦了。”
她摇摇头。
“你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摇了摇头,表示她说不了话。
转而示意萧娘伸出手来。
指尖在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
江
淮
萧娘虽有些惊奇她会写字,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江淮是吗?”还有些不确定,就再问了他一遍。
她点点头。
妖的本名不好叫他人知道,便取个相近的名字应付应付。
起初萧娘以为她是不愿说话,没想到竟是不能说话,这让萧娘对她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这时外面却传来几声惊叫,随之而来的是众人慌忙的吵嚷声。
她歪头侧身从车帘缝隙间看去,原本在沙丘上散落的人,现下都聚拢了在了一起,皆面带惊恐的看着前方。
像是在眼前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有人在被秃鹫吃。
这副身躯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这超出常人的灵敏感官了。
相同的,与凡人身躯相较,这具具身躯便犹如纸糊,比她自己的身体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人不用担心,是刚要走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秃鹫在食腐肉。”
秃鹫食腐肉不足为奇,对但于这些未曾来过沙漠的人来说,第一次见到确实会感到害怕。
可赵平没有说出来,食的是人的腐肉。
但看来萧娘接受了这个说辞,全身都放松下来。
看来这个美妇人倒是被他们保护的极好,心性坚韧,善良却也天真。
天真在错估了人性。
那秃鹫盘旋空中数日,跟了他们一路,又吃了一路。
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不过是有人想要独吞粮食,趁机让队伍减员罢了。
她无所事事地让手指交缠,又松开,想着: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竟然当众被发现了。
“不是说还有两日就到了?快走吧。”
“是。”
马车逐渐动了起来,萧娘便又关心起她来,将自己的水壶取来给她。
她没有推辞,托起水壶就吨吨喝。
一连数日没有怎么喝过水,路上数次感到接近濒死,可这具如破风箱般到处漏风的壳子又奇迹般的坚持下来了。
“咳咳...”
被呛到了。
眼角微红,水滋润了她的唇,刚还干裂乌色的唇,已经变得饱满鲜红。
伴随着她呛咳的动作,从唇角溢出,经过苍白的脖颈,延伸向下。
若忽略她那令人糟心的头发,现在的模样倒像是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背,一下一下的轻柔顺着。
一手松开那只糯米团子,去拿了手边放着的膏状物。
“来,既然是个小娘子,可要懂得好好保护自己。”她边说着,边拉着她的手放在膝上,取一些膏体就往开裂的地方涂抹。
清凉舒缓的感知像是触及到了她的心口,徐徐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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