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起了我做过的那个梦,以及梦里的李家新娘子。
他说,小姑娘,下回记得了,乍然听见有人叫你名字,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你觉着那人是谁,都不要随随便便回应,一旦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你的魂可就保不住了。尤其,尤其不能说你重,你重了,那些轻飘飘的东西可需要你压啊。
说完他让李家人把那只做得相当漂亮的纸娘娘抬了来,就在火化新娘子的灰堆里,一把火也将它给烧了。
然后将烧的灰取出来泡了水让我喝。
我哪里肯,尸体上的灰,那是多么恶心的东西。
然,东躲西藏间我终是被我爹硬按住了,随后捏着鼻子一通灌。灌完恶心得我吐了一地黑水,之后倒也神奇,那个瘤子自此就瘪了下去,从此销声匿迹。
直至瓶子被埋下那天,我爹才带我离开。
而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火化新娘子的时候,还是埋下那只装了混着新娘子头发骨灰和黑狗血的瓶子的时候,我始终都没看到李家那个傻儿子。
就在我从他家灵堂里醒来那天,还见到他光着身子带着身上斑斑的血,一边指着我哈哈大笑,一边再灵堂里大呼小叫的。
身上包着伤的布都被血浸透了,他却仿佛一点事都没,学着我的样子也要往棺材上爬,许久才被人拖拽了出去。
后来也不知被他们家送去了哪里,此后再也没见过他。
直到搬家那天,我才听隔壁邻居提起,说李宝玉死了。
就死在那些道士走后的第三天。
说来也怪,李宝玉原本压根不会死。虽然命根子被割,但没完全割断,血很快就被郎中止住了。身子壮,他恢复快,除了以后是个太监。
可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在那些道士离开李家的第三天,李宝玉被人发现躺在村里那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浑身**,肚皮敞开,十来条野狗围着他的肚子争抢着什么。
直到他肚肠被那些狗叼出撕咬时,他仍还有口气。
那个傻子,当时当刻仿佛一点也不傻了,扭曲着一张脸哀嚎连连盯着四周那些神色惶恐的围观者。
仿佛求助,可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然后,在那些野狗津津有味的啃噬中,傻子一点一点断了气。
说到这儿时,邻居一声冷笑,说那是报应。
即便葬仪风光大办又能怎样,活着的时候不见对人好,死了做给谁看?瞧,报应这不就来了么。
啥的报应?
我好奇问。
我娘却不再让我继续听。
她说我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听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后来我们举家搬离了那座我居住了八年的小村子。
因为那些道士在临行前又来找过我爹,略呆隐晦地对他说,当初我抬过纸人且被纸人附过身,所以即便他们带着我回了阳气,继续留在村里的话,可能依旧会不太平。
虽然仅仅只是个推测,但听后我爹娘并没有迟疑,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过匪夷。于是只能背井离乡,好在,搬走之后,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总难免思乡心重,但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壮,也鲜少生什么病。
之后经历了战争,乱世,和平,改开。
年已九十多的我如今依旧活着,活得已经对活略有些不耐烦。
而曾经那些久未被想起过的遥远记忆,也因此时而又在我脑子里鲜活起来。偶尔总想回那个村子看看,却也不知回去能看些什么。
那个村子早在我三十多岁时就听说已经没有了。
因为闹旱灾,又正赶上一场流行病。
村里医疗不行,当时人死的死逃的逃,没多久就只剩下一些空房子。
后来那些空房子被推了,扩了农田,曾经的村子几乎没有剩下一点痕迹,只除了李家那片大宅子,约莫建筑完善,被改成了一座小学得以保留。
至于李家的人,如此有钱,那时却好似一个也没有离开那个村子。
当年我本以为他们也会同我爹娘一样,带着全家离开那个村子,毕竟道士们离开前也是同交代我爹娘一样交代过他们。
但后来打听到,李家并未听道士的话举家迁移。
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李家已只剩下孤零零几个老人,伴着一口躺着傻子尸体的棺材而已。
他们执意地陪着那个傻子,正如他们当初执意地想为傻子娶媳妇传宗接代。
可他们分明清楚知道,继续留下会命不久矣,正如他们当初并非不清楚,傻子娶媳妇难比登天,亦是作孽。
我也是长大了很久才知道,李家那个傻子不仅傻,而且脾气特别坏。
人傻尚且能忍,但一个前一刻笑嘻嘻,后一刻脾气上来能把人往死里打的傻子,哪怕是为了钱,谁敢把自家女儿往鬼门里推?
所以自知正常的三媒六聘,李宝玉是绝不可能娶上媳妇的,刚好有一天李宝玉他爹外出跑生意碰上一伙人贩子,心念一动,便将一个对方新拐来的外地姑娘,给买回了村里。
姑娘是京城人,家里离我们村几千里地,她家没人能寻到村里来。
又喂了人贩子给的药,那漂亮姑娘就像团软棉花似的被带到老李家,软棉花似的一点反抗都不能地被迫跟李家傻儿子成了亲。
记得成亲当晚我曾隐约听见李家传出女人的哭叫声,是我从未听见过的惊恐。
我心里生怕,便问我娘,是不是新娘子在哭?
我娘笑笑,说,是啊,新娘子出嫁那天都这么哭。
她不知,此后因她这句话,我终身未嫁。
从新娘子的行李来看,她应是京城里的好人家出生。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甘心轻易认命,甘愿就此在我们村里伴着那个傻子,那么浑浑噩噩同一个又傻又疯癫的人待在一起过一辈子。
她求助过,更想逃跑过。
但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不愿为此得罪李家,便只能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
久了,她只能想尽办法靠自己逃。此后她瘸了一条腿,走路走得艰难,从此再也不能穿上她的高跟鞋。
后来鲜少再能见她露面,再后来,她死了。
因为她又一次试图逃离李家,但中途被李宝玉抓到了。
若是被李家其他人捉到,她至多和从前一样,被打一顿,被关一阵。
但那天真真是不幸,抓到她的人,偏偏是李宝玉。
傻子追人一根筋到底的执着,新娘子一家家敲门求助的喊声又激得他发了狂,因此,一追到手,也不管是在光天化日,他当场撕碎了她的衣裳,像只畜生一样侵辱她。
最初她哀嚎求救,后来渐渐没了声音。
直到彻底没了动静,气消了的李宝玉兴高采烈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拖拽在地上,拖牲口似的一路高歌将她拖回了家。
一路上全是血,还有肠子。
那时候大正午,没人出门,家家门窗紧闭。
所以自然没人瞧见自家窗外那可怕又罪恶的一幕。
只是听见而已。
听见自然是无法告官的,几个时辰一过,人和血都没了,李家有钱也有人,所有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
再各处打点一下,也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然后,一场盛大又奢侈的葬仪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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