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河听到周雅说要辍学,忍不住皱了眉。
他沉默了一会,问周雅为什么。
周雅说了一大堆,什么成绩不好,老头身体不便,读书无用论,最后说平凡可贵知足常乐。
说到后面,越说越没底气。
顾江河看他的眼神有些严厉,让他忍不住怯懦。
这些想法早在他心里转过很多回了,他一直这么想着,说服着自己。
等真的对着顾江河说出口,才发现苍白无力得很。
顾江河问他:“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养活自己?”
“种田呗,”周雅笑了一下,很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就挂不住笑容了。于是连忙又低下头,不想让顾江河看到他的表情,故作镇定道,“我觉得我还挺有天赋的,你看我那空心菜不是蛮水灵。”
“种菜能有几个钱?”顾江河又问道。
周雅这个还是考虑过的,虽然挣不到几个钱,但是自己养活自己,自给自足,他觉得还是没问题的。
“哦,”顾江河听完,看着他应了一声,“那如果生病了要用钱怎么办?”
不等周雅回答,他又继续问:“病了就直接等死?死了怎么埋?你爷爷这把年纪了,万一没了呢?现在不准土葬了,火葬你拿得出钱吗?买得起公墓吗?要是他病了没死呢?你会伺候人吗,你有钱给他送终吗?”
周雅被他说得脸色越来越僵硬,他却置若未见,咄咄逼人道:“平凡可贵?你要是一把年纪,已经经过了风雨漂泊,老了顿悟,我算你心胸开阔。十几岁你在这里平凡可贵?这一辈子刚开始,你就走到尽头了?”
“可我确实已经走到尽头了啊!”周雅低吼道,眼眶发红,“我还能往哪走?能走去哪?我都自认倒霉,愿意听天由命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顾江河也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过了,便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试图跟周雅讲道理。
“你才十七岁,人生还没起步,哪里就到了尽头?就因为你现在所处的地方?”顾江河问他,“周舒然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他会被换走,他待了十几年都没觉得自己止步于此了,你来了才一个月就觉得你在这里生根了?”
说着说着他又火气来了:“书不去读,想待在家里种田?你这是在选择吗?你根本是在逃避!”
“我逃避又怎么了?犯法了吗!”周雅被他说得忍不住哭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吼道,“周舒然牛逼!我垃圾不行吗?!”
顾江河不是这个意思,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还待要说什么,周雅拍开他伸过来想要给他递纸巾的手,道:“别碰我!”
说完便站起身冲出去了。
他跑得快,顾江河都没反应过来,想抓住他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了。
顾江河跟出去,他已经踩上了自行车,跑开了。
顾江河朝着他喊道:“周雅!”
周雅却充耳不闻。
周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想在这里看着顾江河了。
他蹬着轮子,踩的飞快,没一会就跑了好远。
骑到顾江河的那块塘边,他才慢了下来,心里想着万一顾江河开车追过来了。
他现在不想看到顾江河,所以转头往山上去了。
一边走着,一边就开始在心里想着。
周舒然,周舒然,到处都是周舒然。
周雅都忍不住有点恨他了。
他听到顾江河说周舒然好的时候,忍不住就在心里怨恨,周舒然的出现,一下子把他的所有东西都夺走了。
但是这念头一出来,他又想起来了,不是周舒然抢了他的东西,而是他霸占了本属于周舒然的一切。
于是更加怨恨了。
怨自己没本事,处处低周舒然一头,又怨自己心胸狭隘,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江河说他来这里之后就放弃自己,其实不是,他一直都没有人生的方向。
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迷迷茫茫的活着。
以前在那边的时候,就一直想着,随便吧,随波逐流吧,总能活下去的。
不甘心当然是有的,更多的是彷徨。
感觉自己像大海中一条飘摇的小船,看不到灯塔,找不到方向,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会去往哪里。岸在哪边?看不到。
只能跟自己说,得过且过吧,活着总能有出路。
原本以为会这么迷迷瞪瞪的过完一辈子,结果竟然还会突生变故。
先是会考前,被他养父突然发现了他的性取向。
养父那个人对这个不了解,也没有了解的想法。
发现之后,直接把周雅一顿打。
大概是“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这种想法吧?
一边打一边就问他,改不改?
怎么改?
改不了。
周雅本来也犟,他爹打他,他就跟他爹对着吼。
他吼得越大声,他爹打得越狠。
周雅一边痛的眼泪直流,一边在那跟他说:“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得了!”
他爹也禁不住激,一听这娃还敢威胁我?于是更是下狠手。
周父说这是变态,周雅就回他,说变态老子生变态儿子,我变态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然后就被打得鼻青脸肿,锁在了卧室里,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把你放出来。
周雅想得通吗?
当然想不通。
性向是天生的,又不是他做错了。
于是他很倔的爬窗户逃生了,刚跑到小区门口就被周父逮到了。
周父气上心来,顺手操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就往周雅身上抽。
那棍子是垃圾桶旁边的一根生锈的铁管,表面还有破损,他一棍子抽下去,破损的地方突出来的尖锐部分,直接把周雅的胳膊扎破了。
周父这一下完全没收力气,直接把周雅抽趴下了。
他见周雅倒在地上,冲上去又准备是一棍,到周雅喊疼,说流血了,他才发现周雅的胳膊扎破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的东西不对。
他平时对周雅一直很严厉,但动手还是头一回。
这下没轻没重的,周父自己心里也吓了一跳,棍子一撒,就抱着周雅胳膊慌了神。
于是连忙送到医院去,又是打破伤针,又是抽血化验。
周母赶过来,急的要哭,问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
周雅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
周父倒是自己承认了,说是他动的手。
于是两夫妻在他病床前闹得不可开交。
周雅躺在床上,就当自己聋了瞎了,反正不看不听不搭腔。
周父发现他性取向这件事,是在周雅的意料之外的,事出突然,于是成了一场闹剧。
等终于歇下来了,他才开始考虑,要怎么办呢?
他之前也没想过要出柜,但是柜已经出了,回是回不去了,然后得怎么办?能有说服周父的可能性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解决方案,他就得知了自己和父母不是亲生的消息。
周父得知原来是抱错了,便朝着周雅一顿冷嘲热讽,意思是我就知道我生不出你这么个变态。
周雅人在屋檐下,只能受着那话。
他被打得看起来挺吓人的,去学校的时候把老师吓了一跳。
也引起了同学的讨论。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在学校里憋屈,回家了更是难受。
憋屈,无助,茫然,害怕,还有对父母一些不可言说的怨恨。
周雅到现在都一直没能从那情绪里走出来。
顾江河说他在逃避,可是不逃避怎么办?
他不能一直让自己陷在那一团乱的困惑中吧?
他也想解决问题啊,可是有什么解决办法?
读书就能解决问题吗?
就老头那模样,看着就不怎么像会健康长寿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可能他还没能毕业,老头就该没了。
而且读书的钱从哪里来呢?他又能学出个什么?
不是周雅不愿意努力,努力也得有用吧?
就他那学习成绩,这一年就是拼了老命,又能拼出个什么?最后也就是浪费一年的时间和金钱了。
他立足实际去想了,最靠谱的,其实就是别太把自己看高了,干脆就在这个山沟沟里,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活一辈子得了。
没有出路,完全看不到未来。
除了向现实妥协,还能做什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雅倚靠在大树旁,望着山下,恨恨的想道。
顾江河自己不也是在乡下混日子吗?有什么资格说我?
为什么他自己就可以选择这条路,我选就是我逃避现实?就因为周舒然做到了心怀光明,所以我如果做不到他那么好,我就有罪了吗?
周雅靠着树,靠得背都僵了,便蹲了下来。
顺手揪了一把地上的草。
可能是自己太不带爱相了吧?才会搞得每个人都不喜欢他。
周雅觉得自己就像个自作多情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每个人都不想留着他,他还自顾自的在那里规划着,自己的,有那些人参与的未来。
结果没人想与他一路,他也找不到通往未来的路。
太尴尬了。
就像演了一场闹剧却没人观看的小丑一样。
周雅越想越难过,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他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爱哭鬼,一边不住的擦着眼泪。
一开始的时候满腔委屈,放肆的在那任由自己哭着,越哭越伤心。
哭到后面太阳穴开始胀痛了,他才张大了嘴,灌了一大口气进来,然后喘着粗气开始平复心情。
他脑袋里的场景人物一幕幕过,爷爷,养父母,同学,老师,网上那些朋友,粉丝,还有老头,和顾江河。
这些人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的,竟然没能转出一个能让他劝慰自己的借口出来。
尤其是想到爷爷的时候,更是难过万分。
好不容易停下了哭泣,因为这个,一口气没转上来,胸腔涌起了一股绝望的哀嚎欲,又被哽住在喉咙里,只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响,而后便传来嘶哑无声的呐喊和吼叫。
他没叫出声,但吼得几乎用尽了全力,喉咙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用磨砂纸抹过墙面,脸也涨得通红,脑门青筋直冒。
他奋力的嘶吼完,用手捂住脸和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颤抖着把它呼出来。
眼球哭到失水干涩,连眼皮都有些发痒发痛了。
周雅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呜咽着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狠狠擤了把鼻子,然后闭上眼睛倚靠着大树想要平静一下。
他胸膛随着呼吸,沉重缓慢的起伏着,间或抽噎一下,又连忙深呼吸来平复。
过了好半天,感觉好些了,才睁开眼看向山下。
山下静悄悄的,正午的点,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鸟雀在林中宛转的叫着互答,声音从一边响起,另一边又应声而鸣,树影婆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
周雅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听觉上,仔细的听着风声鸟鸣,感受夏风扑上脸庞的温暖触感,渐渐的,终于感受到了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雅都快在这舒适的氛围里合上眼睛了,突然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惊促的睁开眼,朝山下面看去。
顾江河那个皮卡车,从村口的方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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