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像是启动了某种机关的钥匙,林栖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金豆子。
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连同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
林栖抽噎着,说话声断断续续,她问:“你,你都,听,听到了,是吗?”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多一个人知道而已,她从心里觉得自己是在大惊小怪。
可莫名的,她不想让宋知倦知道。
或许是觉得丢脸,又或许是觉得他跟周青青的关系匪浅,如果被他知道了,两人一定会合力嘲笑自己。
潜意识里,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东西,林栖没再细想。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等待审判的死刑犯。明明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却仍寄有一丝向生的幻想。
这时候的林栖俨然忘了,以她了解的宋知倦的为人,根本不会去嘲笑她。
更甚者,如果周青青真的跟他关系匪浅的话,早该将她结巴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讲给宋知倦听了。
然而林栖只是沉浸在她藏了很久,掩饰了很久的秘密,好像被发现了的惊慌失措中,哭到不能自已。
宋知倦看着满脸泪痕的林栖,想替她将眼泪擦掉,却在指尖触及她面颊的瞬间,被林栖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她就像个不肯被人怜悯,却又只能无助挣扎的小兽。
宋知倦心里泛出细密的疼痛,停在半空的手,最终调转了方向,替她拢了拢身上有些滑落的毛毯。
林栖不敢擦掉眼泪。
她怕看见宋知倦嫌恶的目光,怕他不说一个字,就足够让她千疮百孔。
“嗯,听到了。”宋知倦声音轻柔无比,“可这没什么的,栖栖。”
“有,有的。”林栖哽咽着,第一次大声反驳。
如果没有什么,为什么同学们要视她为异类,一直嘲笑她,以此孤立她、欺负她。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她已经很懂事,做得足够好了。
还是说,向她这样身体有残缺的人,活在世界上本来就是错的。
是不是,她的存在,就真的这么让正常人无法忍受,连站在同一片阳光下都不被允许。
林栖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偏激起来,眼泪再次汹涌落下。
宋知倦这次有些强硬,两手扶住林栖的脑袋,掰到他面前,用手腕处的软肉给她擦泪。
“林栖。”他稍稍加重语气,以此吸引她的注意力,“你在哭什么?”
有些无厘头的问话,林栖却听懂了。
宋知倦只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面对镜头时,表露出自己的缺陷,害怕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因为这个,再次不被人喜欢。
今天陡然间看见宋知倦,还是在她最自我厌弃的时候。那根越是接近拍摄时间,就越是绷紧的弦,终于断了,断得天崩地裂。
她哭的,是面对未知事情的恐惧,和毫无勇气的挫败:“他们,不,喜,喜欢我。”
宋知倦一愣,随即像宽慰发挥失误,在考场上严重失分的学霸。
“这个世界上,总有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的人。栖栖以前只是有些倒霉,恰好碰到了不喜欢你的人而已。可是现在,栖栖也碰到了很多喜欢你的人,不是吗?”
“你师父,还有石镇长,他们都很喜欢你。”
他的话术稍稍转变,就会变成。
考场上,总有或简单或难的题。你只是有些倒霉,碰到了难的题。等我把你教会,你也一定能把难题做出来的。
林栖因为哭得太久,仍机械性地抽泣着:“很,很少。”
她会做的题很少。
宋知倦看着哭成花猫的林栖,将她被泪水浸湿,结成鬓,糊在脸上的发丝抚到两边,几乎是用哄小孩的语气:“两个还不够,原来咱们栖栖是这么贪心的人啊。”
林栖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认同两个还不够这句话,还是她太贪心这句话。
“不止他们......”宋知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
林栖沉默很久,止了哭声,才又“嗯”了一声。
宋知倦心头一跳,手悄无声息地用力,抓住藤椅。
他有些惊讶:“你知道?”
林栖点头。
她知道的,不止他们....
其实自她来南渡后,碰到的大部分长辈都很照顾她。她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单纯觉得她可怜而已。
他们,是喜欢她的吧......
林栖吸了吸鼻子,半安慰半麻痹着自己:“还有导游姐姐,快递叔叔......”
这下,宋知倦心头不跳,改跳起了眉头。
他敛了敛眼睑,觉得自己刚才的紧张有些好笑,感叹道:“是啊,喜欢你的人多着呢。”
“喜,喜欢我的人,多着呢。对,对吧?”
宋知倦没先回答,而是起身替她去屋里拿了包纸巾,抽出几张,递给她擤鼻涕用。
看林栖接过,他这才开口揶揄:“这世上除了钞票,哪有什么东西是能被所有人喜欢的。”
林栖不置可否,明白是话糙理不糙。
小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擤鼻涕的声音。
之后她又去洗了一把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
转回头时,四目相对,林栖还蛮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宋知倦瞅见了她还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为了维护小姑娘的形象,选择装没看见。
知道她心情有所好转:“既然不哭了,那就跟我走吧。”
“走,走哪儿?”
宋知倦“哦”一声,云淡风轻地说:“忘了跟你讲,我是来拿我的礼物的。”
“花烛吗?我去,去给你拿。”
“这个先不着急。”宋知倦食指指节蹭了蹭鼻尖,眼神稍虚,“那啥,我不是还有另一个礼物吗?”
“有,有吗?”
宋知倦点头,突然正色道:“栖栖,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两个都要的。”
林栖没想着跟他拗,也因为之前没回他消息,怕他这时候找她茬:“你还想要,什,什么礼物。”
“礼物就是——”宋知倦拉长调子,故作神秘,“陪我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将几天前,在短信上的发给林栖的话稍作改动。不说是带她,而是陪他。
虽然二者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但有时候换一个说法,也可能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果不其然,林栖这回只是稍作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随着宋知倦一起出了小院,她将院门给平合上,用铁锁绕过左右两边的门环,扣上锁。
顺着台阶的方向一眼望去,就看见了宋知倦停了她家门口的黑色小奥迪。
宋知倦替她拉开副驾的门,示意林栖坐进去。
林栖微微怔住,想起了周青青。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想法,她走下台阶,对宋知倦说:“要,要不......我,我坐后面吧。”
林栖绕过宋知倦,就想去开后车门。
宋知倦不太满意。
他长腿一迈,挡住林栖的步伐:“把我当司机吗,栖栖?”
“我,不。”林栖解释,说,“我没,没这个意思。”
“嗯,所以?”
她怕万一被周青青发现,会难为宋知倦,故暗示性地说:“我坐了,会,会有人不开心。”
宋知倦皱眉,他的车,想让她坐哪儿都行,还能有别人不开心?
他骤然变了表情,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地开口:“你不坐,我可就要上手抱你坐了。”
林栖身子一僵,想到了初见宋知倦时,他也是这样一副讨人厌的样子。
怕他真来抱她,赶紧坐了进去。
成功将她骗进了副驾,宋知倦哼笑两声,差点止不住笑意。
对付防备心强的小姑娘,还得是这招好使。
自己转而坐进驾驶座,扭头看见坐得端端正正的林栖,差点绷不住。
猜测小姑娘该是没怎么坐过私家车,宋知倦干脆俯过身,替她将安全带拉过来。
林栖被宋知倦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不轻,身体下意识往后缩,背却抵在了靠椅上。
一时间,身前是男人凑得极近的身体,身后是令她动弹不得的靠背。
宋知倦浓密的眼睫近在咫尺,还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两人的呼吸声逐渐胶着在一起,清晰可闻。
林栖惊得下意识屏住了气,心脏微微悬起。
宋知倦喉结一滚,低低笑了起来。
把控在林栖恼羞成怒地边缘,不再逗她,将安全带扣进了卡扣里。
他坐回去,启动车子:“以后坐副驾驶位,要将安全带给扣上,知道吗?”
林栖:“......”
随着距离的拉开,她松下一口气,并不应声,觉得自己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坐了。
宋知倦等了一会儿,挑着眉,懒声开口:“不说话的话——”
“知,知道了。”
怕他说出跟刚才一样惊世骇俗的话,林栖老实回答,心里却生出一丝小小地郁闷,觉得自己被他拿捏了。
“宋老师。”她叫他,“你到底,要带,带我去哪儿?”
“去把你给卖了。”宋知倦脱口胡诌道。
林栖:“......”
她更加郁闷。
他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子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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