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股较强的冷空气将来袭，这也将是今年下半年以来最强的冷空气。”通讯设备里的主持人说着话，像是他们吃饭的背景音。
“以后怕是要更冷啊。”奶奶披着毛毯，在火炉旁撸着猫。
“嗯。”他看了一眼通讯设备，气象台每年都这么说，奶奶每年也都是只有这一句，他已经习惯了。
“今年得多穿点。”奶奶说，“可别又冻着了，春啊。”
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纠正。
春是他的母亲，在几年前的雪天去世了。奶奶本来就有老年痴呆，记不住事情，现在更是直接把他认成了他的母亲。
“知道了，妈。”他应了一句。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奶奶笑着点头。
男人的声音，老人竟然也没觉有其他。
他装作他的母亲已经好几年了，自从他的母亲死后，他一直这样扮演着两个角色。
一个本来就是自己，另一个的替自己的母亲活。
但是时间长了，终会得病。
母亲死于一个雪天，雪下得很大，路面上滑的很，一辆车因为刹车失灵，撞到了母亲，母亲一命呜呼，鲜血溅到四周。
他难忘那天，母亲就那么死在自己的面前。
他痛哭，但是家里没权没势，肇事者发觉不对劲逃跑了。
他报警了，却也一无所获，自此，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奶奶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很多时候都不记得他是谁，他每次都会重复很多次：“妈，我是春啊。”
“春啊，多穿点，今年冷啊。”
“哎。”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了。”
“别瞎说，您身体好着呢！”
奶奶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
本以为这次也是像之前一般，只是一次冷空气来袭而已。
但是这次，伴随着的是一种新型的病毒。
这种病毒竟然不怕这种严寒的天气，大肆传播，很多人因此丧命。
他每天都要叮嘱奶奶千百遍不要出门，然后再把奶奶放在家里独自一人去买菜。
爸爸本来做的高危事业，也因为安全措施不完善，而从高空摔下死亡。
当时妈妈知道了之后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那时候的奶奶，还没有老年痴呆，拼命跟那些人理论，但也赢不过资本。
爸爸的单位最后赔了十万，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一条人命，只值十万。
“小天啊，又来买菜了，今天要点什么？”菜摊位的老婶还是跟日常一样跟他打招呼。
“婶儿，要点白菜。”
“哎好！”老婶一边装着白菜，还把烂叶子给他摘掉，一边跟他说，“最近可得注意啊，特别让你奶注意点。”
“哎！”他应着，拿着白菜回了家。
老人还在炉子旁边的睡椅上盖着毯子睡觉，猫窝在老人的腿上，一片祥和。
他难得的笑了，开始做饭。
在他熬白菜汤的时候，奶奶醒了，看到他就开始笑：“春啊，今天怎么样？累吗？”
“还成嘞。”他说。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点头，“累了咱就休息，别把身体搞跨了。”
“哎！”
日日夜夜很多次的重复话语，他已经习惯。
但是没想到这次，奶奶又说了一句：“我这么大年纪，净给你添麻烦。”
他愣了一下，笑的僵硬：“妈，您说的哪的话！”
“你不是我的春。”奶奶低下头，“我知道的。春早就没了。”
“没了”，是他们这的家乡话，就是人死了。
“我就是春啊，妈！”他连汤都顾不上，在奶奶旁边蹲下，“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有，我脑子清醒着呢。”奶奶指了指自己的头，笑，“你也是个好娃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不当孩子很久了。
从父亲意外去世、母亲疯疯癫癫开始，他就已经不是孩子了，这个家在那时他就撑起来了半边。
最后他是在桌子上沉默的吃完了这白菜汤，奶奶最喜欢白菜汤泡饭，这次吃的尤为香，还一个劲的夸他：“娃你很厉害。”
后来几天，奶奶没有再像那天那样，突然清醒过来，反而和之前一样，天天喊他“春”。
他权当那天是做了个梦，是假的。
过了几天，病毒进化了。一般染上了病毒，病毒直接杀死身体内细胞的，就死亡；染上病毒，病毒和身体内细胞相抗争，病毒统领体内细胞的，身上就会出现尸斑，逐渐变为丧尸；还有就是身体内细胞赢了，如果是杀死了病毒，那还是常人，如果身体内细胞统领了病毒，那就是异种人。
身体内细胞杀死病毒后带有抗体，虽然说起来容易，实际上都是从鬼门关闯一遭，大多数人都回不来。
虽然知道这种危险，但是还是有人主动去接种这种病毒，让自己的身体与病毒进行抗争，但大都身亡。
第一个成功的人叫程默，是个先生，成功的那刻，他就成为了研究院的实验品。
“程默先生已经成功接种病毒并抵抗病毒，但是现在程默先生不配合研究院的工作逃离了研究院，如有见到程默先生的可以拨打xxxxxxx，给我们提供线索，以助于研究院研究该种病毒破解方法……”
通讯设备里主持人还没有说完话，就被他给关上了。
“春啊，不看新闻了吗？”奶奶问。
“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他冲奶奶笑。
“嗯。”奶奶点了点头，又躺在了睡椅上。
他看着奶奶慢慢闭上眼睡觉，回想着通讯设备里的新闻，说的好听点是程默配合了这次的研究，但是肯定不会是这么简单。
但是难在哪？他也说不上来，他初三的时候奶奶老年痴呆，家里已经负担不起他的学费了，他半路辍学回家。
他那时候去工作，没有人敢要他，他就去一些地方打零工。
卖菜的老婶儿问他累不累的时候，他总是摇着头，说着不累。
老婶儿心疼他，他去老婶儿那买菜的时候，老婶儿都会给他便宜些，他却无能为报。
老婶儿说，他好好照顾奶奶，就是最大的回报。
家庭的原因，让他成熟，开始话少，不善言语，回首一看，现在他也快成年了。
腊月二十六，猫离奇失踪。
腊月二十七，奶奶突然半夜里喊着“春啊，春啊”，却是在梦里喊的，他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奶奶发了高烧。
他给老婶儿打了电话，没人接。
他给奶奶用毛巾蘸水给奶奶敷额头，却一直没有好转，就那么忙了一夜。
第二天奶奶醒过来了，说话异常的清醒，开始喊他的本名。
“江野啊，长大了。”奶奶开口不再是“春”，而是他自己的名字“江野”。
他心头一颤，抱着奶奶说：“哎！奶奶，我在呢！”
逞强好胜的他，在奶奶喊他名字的这一刻，流了一次泪。
“我的田野，也是长大了。”奶奶笑着说。
他给奶奶做饭，奶奶夸他，给奶奶拿出来了前几天买的新衣服，奶奶也夸他……
多少年了，又做回了一次孩子。
腊月二十九，奶奶高烧直接昏迷，他想去求助别人，但是都不让出门。
“我奶奶发烧了！给我找医生！求求你！”他眼眶通红，没有给人求过情的他，开始求着看守门口的叔。
叔睨了他一眼，说：“大家都发烧了，迟早要死了，你不会真以为，谁都跟那个什么默一样，能活下去吧。而且上级有规定，不准乱串门。”
再怎么辩解，都是无力的。
他回家看到奶奶的模样，拉着奶奶的手，哭着说自己没用。
“江野啊，”奶奶睡梦中模糊的喊着他的名字，“我的小江野。”
“奶奶，我在这。”他拉着奶奶的手，耳朵靠近奶奶，想要听清楚奶奶说的什么。
“我的小江野最厉害了。”
奶奶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了声音，又昏睡了过去。
他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
大年三十，本该张灯结彩的日子，他一次又一次的把手伸到奶奶的鼻子下，每次都担惊受怕，但幸好每一次都还有呼吸。
他这几天就是给奶奶喂饭、喂药、换毛巾，没怎么休息过，但是手伸到奶奶鼻子下还有呼吸的那种心安，让他觉得就算是不睡觉，也值得。
通讯设备上开始新年倒计时，他在心中默默的跟着倒数。
数到“0”的时候，他想：希望奶奶好好的。
他又去给奶奶换毛巾，换完毛巾在旁边看着奶奶，突然的发现，奶奶的脸色发青了。
他的手伸开，整个手都是发抖的状态，伸奶奶的鼻子下的时候，没有呼吸。
他慌了神，测量奶奶的心跳和脉搏，都没有跳动。
他的脑子嗡嗡的，拉奶奶的手的时候发现，被窝里早就凉透了气。
他想出门，叔还在外面站岗。
“叔，我奶奶没了。”他说。
叔睨了他一眼：“我就说吧，迟早的事。”
“我该怎么办？”他像是在问人，更像是在自己对于未来的迷茫。
“怎么办？火化呗。”叔抽着烟，说着。
本该热闹的一晚上，夜却是漆黑的。
大年三十，奶奶去世，他的灵魂好像也没了一般。
大年初一，有人开车把奶奶的尸体送往了殡葬处，火化了。
他交了费用，最后捧着一个小盒子出来。
人到这个世界上，空身来，也得空身走。奶奶在他小的时候总会说这句话。
他那时候很忌讳死亡，因为害怕。
奶奶却抱着他，告诉他，死亡并不可怕，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根本没有那个所谓的大门。江野想。
他把奶奶埋在了爸爸妈妈的旁边，两个土堆旁边又加了一个土堆。
三个土堆，三个人。
十八岁还没有过，他就成了孤儿。
他从此就是一条野狗，孤独，不畏一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