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偶尔经过几个学生,安逸规矩地在等主任打印资料和证明,旁边的教师办公桌旁有学生在拿试卷送作业,他脑子混乱,心想大概是课代表之类的。
味道和声音往往是人另一种形式的记忆,置身在熟悉的环境,安逸变得有些紧张焦虑。目光暗暗追随着他们,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却感觉自己置身火炉,尴尬得咽口水。
就在他愣神时,主任递过来一张表单,示意安逸在空白处签名,“邵老师今早重新给你交上去的资料已经审核过了,等会儿你跟我去新班级。”
安逸弯腰伸手接过单子,闷闷“嗯”了一声,用水笔签字,又将字迹有些抖动凌乱的纸张交回去。
“走吧,”主任站起身,伸手搭在安逸肩上安慰似的拍了拍,安逸扯了几下书包带子就跟了上去。
走廊过道上形形色色的学生,或许因为安逸和主任走在一起的原因,他们经过时,学生总会不由自主地瞅上几眼,安逸目不斜视,脸色却微微的发白。
他假装看不见那些惊奇又异样的眼神,慢慢跟在主任后面,这时,主任却回头笑问:“听说你原来成绩很好。”
安逸傻登登的“啊”了一声,随即立刻补道:“啊,没有没有,我成绩一般。”
似乎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主任开玩笑地说:“你还挺谦虚,你是从城西来的,那块儿没什么好学校,既然能从那里被破格提过来,肯定有长处。”
说起安逸的学籍其实有些可笑,城西拆迁后,该配备的基础和公共服务设施全部落下,当年很多学生没地方可读,最后是由其他区域的公立学校负责城西学生的教育,当然,他们也把这些学生全部筛选了一遍,以便于让学生‘学得其所’。
“我对杂七杂八的事情不了解,希望你能在高二四班好好学习,”主任特地点了安逸,安逸心知肚明。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班级门口,里面传来活泼的嬉笑吵闹声,主任先走了进去,安逸视线下瞥着紧随其后进了教室。
教室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今天开始会有一个同学加入我们的班级,大家掌声欢迎。”下面的学生不明所以,但显然对这个新来的学生十分好奇,甚至有不少交头接耳的。
“来,你把你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主任抽出一只白板笔,递给安逸,安逸动作机械地听从指挥,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听见台下有学生轻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汗水沁出,安逸只觉得手中的笔打滑。
大着胆子,安逸看向了台下的学生,地台虽然仅仅只有20公分,却足够安逸看清楚台下的每一张脸以及表情。安逸笨拙得不知该把视线放到哪里,只左右到处乱看着,直到主任指向一个空位置,让安逸坐在那边,安逸才如释重负地走过去。
短短几步路,身上一直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酸酸麻麻的感觉像虫子似的不痛不痒的在他皮肉下钻。安逸无视一路走过来的眼神,坐在了座位上。
马上就是第二节课,主任处理好安逸便早早地离开,安逸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教科书,周围的人打不定主意,自然也没有上前主动同安逸交涉。
他脑袋几乎发晕,坐在人堆里,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又觉得脑仁一会儿膨胀一会儿缩小。脑海中突然闪过周围的人全部转向他,一双双眼睛向他投射出歹毒恶意的场景。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重新回到学校会是什么场景,唯独不是这种。安逸鼓起勇气,故意忽视那些奇怪的视线,看向课表。左侧的女生见状,开口说道:“等会儿是英语课,老师上课前喜欢随即抽查单词,你可以先看看。”
安逸看向声音的主人,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他呆愣了片刻,眼睛眨了几下后确认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在校门口遇见的女生。
那只小熊毛茸玩具还在她的书包上挂着,女生见安逸不回话,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我叫李姝云。”
要重新融入一个集体是件困难的事情,尽管复学后跟的班级低了一级,一天下来,安逸除不必要外都不讲话,脸上仍然挂着不适应的表情。
有个学生下课时只是单纯想找他聊天,安逸马上变得像个被塑造出人形的水泥,只需要推一把,就能全部碎裂开来,吓得人家转头就走。
安逸并未愚钝到察觉不了同学们在刻意不去问他为什么不去休学,也不去问他这半年做了什么,他们毫无反应,安逸倒觉得如坐针毡,这种感觉仿佛脖子上架了一把铡刀,他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这一天下来唯一让安逸欣慰的是自己高二的老本知识没有忘干净,虽说降了一级,但脱离了学习环境太久,再重新捡起来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应。
过程或许会有些吃力,但安逸觉得自己一定能取得自己想要的成绩。他还知道了隔壁桌的女生李姝云就是班长,知道这个消息时,安逸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真的偷了李姝云,更没有被她发现这件事情。
晚间小测时,安逸提前写好去了趟厕所,路过连廊,安逸忍不住看向高三的教学楼,二中的教学楼一共三幢,中间用连廊连接起来。下课时间,连廊上会有几个吹风的学生。
高三那边安静得多,动静远没有高一高二的大,有的班级内甚至没有走动的人影,安逸叹了口气。如果能按照正轨一直走下去,他应该在那边,而不是在高二。可惜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再来一次,安逸依旧会选择休学。
回到教室,每个人桌上都有好几张白花花的卷子,安逸只想赶紧整理好试卷回家,等他走到位置旁时,正好看到李姝云从地上捡起一张卷子。
“你来了,你卷子刚刚掉地上了,我都给你捡起来了。”李姝云将那张试卷和她桌上的一份合在一起,安逸受宠若惊地赶忙接过那份整理好的试卷。
“谢谢班长。”
李姝云倒是毫不在意,随意说了声“不客气,”就按动着自动笔开始写作业,安逸看了看时钟,不再多停留,将书包收拾好要出去时停下腿,回头说了句,“走了,明天见。”
“拜拜!”听到的李姝云回道。
安逸并不害怕有人凶恶的对待他,毕竟以恶制恶是最简单的办法,唯独善意会让人变得无所适从。他惊讶于自己的复学会如此顺利,心底的雀跃完全藏不住地展现在他的脸上,就连步伐都变得轻松随意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这张笑脸很快就消失得烟消云散,安逸在经过连廊时,突然看到了从高三教学楼里出来的闻奕桉和赵蔚迟。两人走过拐角正巧撞上了安逸,他眼角眉梢的轻松惬意瞬间垮了下来。
“哟,这是谁啊?”赵蔚迟死皮赖脸的和安逸打起招呼,安逸当自己是瞎子,看不见,面不改色地加快脚上的速度往前走。
闻奕桉则目睹了安逸变脸的全过程。赵蔚迟鼻孔出气,脸色难看,语气略带着不屑和调侃意味地说道:“真记仇,他气性挺大啊,”我虽然打了你,但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得回答我。赵蔚迟懒得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反正人也打了,气也出了,他早就把试卷被偷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来重新读书又能怎么样,现在只能从高二开始重新读。高三谁不知道他一会儿进警察局,一会儿和年纪大的女人扯不清楚。”
“什么年纪大的女人?”闻奕桉表情晦暗不明,无所谓的淡淡问道。赵蔚迟没有注意到闻奕桉的变化和深意,听罢眼冒精光,带着几分奇异色彩道:
“一中的一个女老师,听说是那个自杀的学生他妈。唉,你说那个什么邵老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警察都把他定为嫌疑人了,她居然还去帮一个有可能害死自己儿子的人。”
赵蔚迟摸了摸下巴,“搞不懂,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安逸步子迈得很大,两人在他身后越甩越远。闻奕桉则在背后默默看着安逸快速摆动的双脚。赵蔚迟还想出言嘲讽,谁料一直不怎么出声的闻奕桉突然幽幽说道:“搞不懂就说明你不想也不需要懂。”
他盯着远方的人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赵蔚迟都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怼了一通。
就在他思索的这个空挡,闻奕桉走在了他前面,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赵蔚迟神经大条,他赶在闻奕桉身后刷卡过闸机,质问他:“什么意思啊。”
闻奕桉不理他,他继续喋喋不休。
“你慢点,晚上你送我回家吧。”
“你自己没车吗?”
“哎呀,这不是有你吗,我没让司机来。”
闻奕桉站在车门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你走回去吧。”
“不是吧,闻奕桉,你……”
不等赵蔚迟话说完,闻奕桉已经进了车门,留给他一个重重的关门声。透过车窗也只能看到赵蔚迟的嘴巴一开一合。闻奕桉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司机,继续嘴毒道:“你准备在这里待到天亮再送我读书?”
车子起步速度很快,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经过公交车站时,闻奕桉忍不住侧目,他看到了框在车窗里的一闪而过的安逸。
安逸坐在椅子上,手里好像拿了本资料似的东西,正低着头翻页。闻奕桉此时有种莫名其妙的庆幸,庆幸安逸和他并不是一个年级,只有这样,两人才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站台里,安逸捏紧了手上的小本子,他知道面前闪过的那辆车子里面说睡,便假装背书,并不抬头。耳朵里隐隐约约穿了对面破口大骂的赵蔚迟。
赵蔚迟骂完才发现车站那里,站着一个人静悄悄地看着自己出糗的模样。
他刚想指着安逸,12路的公交车就挡在了两人中间,等汽车驶离后,汽车站台空荡荡的,哪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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