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还是太远了，孟长疏驱车近一小时才到达。
孟长疏下了车，黑暗中往前几步便看到已拆过至一半的李家大宅。他到过李家几次，户型是普通的旧年代自建房，李柠年和父亲还有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房后就是一片山，种满了柠檬，只是现在房子已难复当初，不知道山上是否还会有柠檬。
李柠年是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孟长疏记得是在东侧，两人第一次牵手的地方。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着往那走去，大门被拆走了，进去再看，许多贵重物品不是当年就匆匆带走，就是这几天被一些人拿去转卖或是占为己有。
孟长疏的呼吸有些急促，像被压迫了般，一紧一松。他走到尚且完损床榻旁，上面还有几件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校服裤，竟然也留在这里，没有随主人离去。
匆匆。
孟长疏转身，膝盖碰到桌沿，低头去看，发现下面的抽屉开了一小截，凝视间，他恍然想起这是爱人曾经所说的“秘密”，这里面藏了很多他们间的共同回忆，孟长疏当初想要看看，爱人却不肯与他共享。
没想到现在……
他心底不是滋味，手电筒照过，孟长疏一把拉开了“秘密”。
“哗啦啦——”
纸片簌簌掉落，孟长疏没来得及反应，一行还留在抽屉里的字吸引了他的注意，看清的瞬间，像被过去的自己揪住了心脏。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孟长疏还记得自己得到的回复，不是一张同样的纸条，而是课后对方特意从外摘下的一朵花，很小，纯洁的白，中间花蕊带了点淡黄，充满了青涩。
他对他说，这是柠檬树上长的花。
少年孟长疏的心脏因此怦怦跳了很久，直到再次下课，他不容拒绝、强硬地走到小呆身边，留下一句：“今天放学，我要送你回家。”
实际上孟长疏是个很沉默的人，他不喜欢和别人过多交流，但意外的，他在面对李柠年时又特别紧张，尽管面上不显，藏在身后的手可骗不了人。
像现在，他依旧在颤抖。
孟长疏没有出声，默默俯身捡起那些纸条，每一张、每一片，都是孟长疏写给他的，等全部收好，孟长疏又去拉开抽屉查看有没有遗落，一照，在最深处，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本子。
是以前那种很土的密码本，孟长疏盯着，拍掉灰，不假思索地输入了他们在一起的日期。
【0401】
少年孟长疏听说，真正的告白不是五月二十号，而是应该在四月一号。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天会有多少人借着玩笑的名义向喜欢的人告白。他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准备了很正式的告白，还没等到回复就上课了，他想，如果被拒绝了就说愚人节快乐算了，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李柠年的。幸好小呆偏爱，结果如他所愿。
后面两人谈及此事，小呆却显得困惑不解。
“愚人节是什么呢？”
孟长疏有些惊讶，但又感到高兴。
听完解释后，小呆腼腆地笑了，也向他解释：“我从来没有过过愚人节，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你说朋友之间会互相恶搞，可我没有朋友，大家也不会和我开玩笑，因为病嘛，他们总是、都在心疼、让着我——实际上什么都不是，我也不想要。长疏，谢谢你。”
那天小呆是多么的平静，孟长疏也表现得一如既往轻松。
其实每当想起此事，孟长疏都会感到心梗得难受。
像现在，他依旧是缓过好久才有了动作。
慢慢打开那个本子，孟长疏得以窥探小呆这几年过得幸福与否。
入目第一行字就是：
【2025年4月1号，我和他在一起了=v=】
小呆竟是从这天开始记录的。
孟长疏一手打着光，一手撑着桌面翻过下一页。
李柠年这时才赶到。
他飘得太慢了，根本比不过四个轮子跑的世爵，等到的时候，就看到一抹光在那，人在上面丢了魂。
他好奇凑近一看。
【长疏走了，带走了整个我，只剩下躯壳在这溃烂。】
【家里出了事，我好像等不到长疏回来了。】
【我好害怕。】
“砰。”
合上。
孟长疏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接近真相了，他却跪倒在地再次发作，他怎么能相信，他完全不想相信。
到最后，一场空。
李柠年歪头站在一旁看他。
蹲下，李柠年推了推孟长疏的肩膀。
“你怎么了？我就不在一会，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说着，李柠年注意到他不慎落在桌面上的本子，停留在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我的病治不好了，长疏，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日期是五年前。
这是日记本的最后一句话，怎么看、怎么想，孟长疏都无法再欺骗自己小呆可能已经逝去的事实。
那么……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他的幻觉，会不会都是真的？
他没有幻觉，是小呆回来看他了。
想到这里，孟长疏猛地抬头，把刚偷摸着翻了一页的李柠年吓了一跳。
“小呆？”
孟长疏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李柠年皱眉疑惑。小呆究竟是谁？
“是你回来了吧，我知道那些不可能再是幻觉了。”孟长疏缓缓站起来，意有所指轻声细语，“傻呆，刚才没有风。”
没有风？
那他手怎么凉凉的？
李柠年低头一看，哦，原来是手臂出血了。
嗯？！
他不可置信拉起手臂去查看，红色液体一直在往下流，仗着自己死的不能再死了，李柠年一点都没管，而是抹开擦净，去抠自动划开的裂痕，往里探还摸到了骨头。等他全部擦掉，卷衣袖到最上面，李柠年最终看到了让他满意的数字。
2524
是他目前所积攒下来的恐惧值。
惊人的增长速度。
李柠年又跑到孟长疏面前，任由强光往他身上照。
孟长疏的视角下，飞扬的尘灰在光的照耀下飘舞打转，唯独中间有块地方未曾受到一分侵染。
他伸手去搂那块空气。
李柠年怔住。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李柠年看了下，接着他出现在孟长疏的视线里，让他感受到了拥抱的真实触感。
“小、小呆？”
孟长疏不敢置信，他后退去看，仔细打量，积压的情绪终于曝光，他紧抓住李柠年的手臂，目光未曾挪动分毫，不敢离开也不愿离开，他想要再说下去，却被李柠年先声打断。
“嗨……”
怪尴尬的。
手臂被禁锢着，李柠年只好挠了挠裤腿布料。见孟长疏竟没出声，他就又问：
“你认识我吗？”
孟长疏彻底静下，连带着呼吸都停止。
他试探：“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李柠年摇头，坦白道：“我失去了生前的记忆。你看到了，我是个鬼。”
“你……我……”孟长疏把手往上攀，抚过李柠年惨白的脸庞，手机掉在地上，光往上打显得极为可怖，孟长疏最终笑出声，心中疼痛难忍，一如七年前，他向对方介绍了自己，只不过这次显得格外庄重。
“我叫孟长疏，子皿孟，长久长，疏离的疏，今年二十四了，你……应该是二十六，你有白血病，小时候耽误了上学，你为此一直感到很自卑，但后来你说其实也挺好的，甚至很庆幸晚读了两年。还记得吗？”
李柠年摇头：“我为什么要庆幸这种事？”
孟长疏深深地望他。
“因为我们相遇了。”
他不禁往前靠，抵住额头。
“也相爱了。”
李柠年哑口无言，但心中意外地没有很震惊，反而感到一种释然的轻松，同时漫上来的又是无尽的酸苦。
“孟长疏，你不怕我吗？我可是鬼哎。”
他居然转移话题。
“不。”孟长疏抱住他，头贴着肩膀，在他的怀里靠着，听不到一丝心跳。
“我心疼你，我难过，我后悔，我担心，我……害怕。”
李柠年不理解人类的脑回路。
“为什么又怕了？”
“我怕你又要消失。是吗？”
他说起李柠年才惊然，他出现是为了和孟长疏解释的，而现在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李柠年立马反抓住他，急切道：“先不管你说的是什么，又是不是真的。我先告诉你，我是个低级鬼魂，每天只能维持十分钟的真身，平时都是以魂的形态在你身边……”
“等一下！”一次性消耗太多信息，孟长疏只好捕捉最重要的一句提问，“所以你是能看到我这段时间在干什么的吗？”
李柠年迟疑了下，承认。
“太好了……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真的好想你啊，小呆。”
他第一次诉说了自己的思念。
“你买柠檬的时候，我刚来人间。”李柠年想了想，“小呆也是我吗？”
孟长疏心里盘算着时间，把还尚能触及到的躯体抱紧：“是你，都是你。”
“好。还有件事，孟长疏，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每天难过了？”
李柠年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你难过，我心里也跟着痛。”
“因为你爱我。”
孟长疏心里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李柠年也看到了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臂。
“我们是恋人，我们是爱人。”
他语速逐渐提快，却在走向崩溃。
“小呆，要走了吗？”
“嗯。”
李柠年摸摸他的脸，为他撩过耳边发丝。
“明天再见吧，我还想听更多故事。下次见面，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吗？”
“好，我们的约定。”
孟长疏手伸入口袋，掏出常备着的小刀。
割下一缕发丝，放在小呆手心。
“这次，不要再失约了。”
最后，孟长疏对着空气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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