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沉重的云层中迸出一声闷雷。
随即,从高空滴落的一滴雨水砸中温芒额头,有点疼,有点痒。
温芒抬手胡乱摸了一把冰凉的、正在沿着她的脸颊流下的液体,在返回家去拿伞和继续往前跑之间选择了后者。
小区的路面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落下的雨水很快积攒成一个个薄浅的水坑,和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一片浑浊。
温芒一脚踏过去,泥点溅起挂在她干净的小白鞋和牛仔裤腿上。她的脚步没有停顿,最后钻进另一个单元楼,一口气上楼站在了熟悉的大门前。
“宋迪!开门!”温芒用拳头捶着紧闭的大门,铁制大门早就破旧不堪,随着温芒的动作咯吱作响。
时间的流速被无限拉缓,湿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衣服也跟粘在皮肤上了一样,让人感到极其黏腻不适。
在温芒忍耐力终于快到达极限之前,门被从里面打开。
站在屋里的宋迪垂头看向门口的温芒。
温芒回望着。
他惯常浓黑锋利的眼睛盛满了水,鼻头红得厉害,显得脆弱且无助。
他呆呆地站着,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似乎因为站的太久,肌肉已经完全僵硬。
“温芒。”片刻后,宋迪哑着嗓子先开了口:“我奶奶死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嗯。”温芒喉头也涌上一股酸涩:“你跟我回家吧。”
宋迪摇摇头,没有答应,他只是回屋拿了一把伞给她,摆手催促她早点回去,然后就重新关上了门。
“宋迪!”
温芒急了,她重新拍打着大门,喊着宋迪的名字。
“你跟我回家吧!”温芒朝里面喊。
但是宋迪没理她。
温芒握着伞在门口又喊了一会。
慢慢地,一切开始模糊,眼前的门像是从来就没有开过,她也没见到宋迪那副可怜样。
“宋迪。”温芒声音不可抑制地低了下来,她喊的太久,嗓子哑了,她很确定她现在的声音宋迪已经不可能听得到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她始终开不了口。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迪。孤独的,破碎的,奶奶的去世对宋迪来说像是天塌了一样。
可温芒做不了任何事。她连宽慰宋迪的话都说不出来,当然,宋迪也没给她机会。
温芒是顶着大雨去又顶着大雨回来的。宋迪给的那把伞在大雨中还没坚持两步就散架了。
姥姥见她进门,赶紧递了条干毛巾来。
“我只见了他几秒。”温芒恹恹地擦着头发说。
姥姥给温芒的搪瓷杯里添上热水:“你没叫他回咱们家来吗?我以为他不会拒绝你。”
“说了。”温芒端着搪瓷杯,滚烫的热度透过手心传至全身,她暖地哆嗦了一下:“我说了好几遍,可他后来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哎。”姥姥叹着气,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跟温芒一样端了杯热水小口喝着:“让他静一静,过几天再去问吧。”
“嗯。”
但是从那天起,温芒联系不上宋迪了。
不回Q·Q,也不回微信,温芒去偷他蚂蚁森林的能量,宋迪也没像往常一样踩她。
她去他家找他,可不管她怎么拍门敲门都再没人来开。
温芒把耳朵贴在他家门板上听里面的声音,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甚至想从阳台翻进宋迪家看看,被姥姥及时逮住制止了。
折腾一个月之后,温芒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
宋迪走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
温芒跟姥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姥姥正在把和好的面搓成长条,切开成一个个小剂子。
“就算他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温芒气得不轻,她对着聊天框里宋迪的头像猛戳,只能换来一条又一条的:你拍了拍“宋迪”的满分试卷。
姥姥把小擀面杖递给温芒,说道:“小男生也是很脆弱的,你不能要求他在家里人去世后还跟没事人一样,他肯定很难过,所以躲起来了。你得给他时间和空间让他自己消化。也或许,是你太烦人了。”
“我哪里烦人了!”温芒撇下手机,恨恨地擀了个圆溜溜的皮:“又不是没经历过,我怕他想不开才一直跟他说话嘛。”
姥姥包着饺子,抬眼看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好像在反问:你难道不烦人?
温芒心虚地抿起嘴不再说话,只安静擀着面皮。
“他奶奶连丧事都不办吗?”两分钟后,温芒还是没忍住。
“啊,是哦。”姥姥也反应过来说:“怎么丧事也不办。”
温芒眨巴着眼,看着姥姥。
姥姥想了会说:“他一个亲戚也没了,没人帮他办。”
“哦。”温芒心里又变得哇凉一片。
她想起那天,宋迪唯一开口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他没有亲戚能帮忙,也没人会在乎他到底给不给奶奶办丧事。
从他奶奶去世之后,宋迪也好像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温芒和姥姥都很默契地没再聊下去。
温芒边擀面皮边想,她和宋迪一起长大,他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好朋友之间有了难过痛苦就得一起担着,就像当初他父母去世时候一样,她想帮宋迪分担一些,她不希望宋迪一个人躲起来。
她想知道宋迪去了哪里,他在外面有没有钱吃饭。
总之,她有点担心,她想找到他。
“不用担心。”姥姥像是看透她一样。说完,把包好的饺子整齐地码在菜板上,数了数:“五十个了,够你吃吗?”
“他都一个月没跟我说话了。”温芒嘟囔着,擀面皮的手停住,看向菜板,不知不觉中,她和姥姥已经包了太多了。
温芒赶紧说:“够了够了,吃不完。”
姥姥煮饺子的时候,温芒低头看着手机上和宋迪的对话框。
那天之后,温芒给他发了很多消息,往上拉两三下,也都只能看见绿色的对话框,全是来自自己的消息。
她郁闷地反思了一分钟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烦后,敲着键盘。
【回我一下】
一直到整个暑假过完,高二开学,温芒还是没有等到宋迪的回信。
她以为宋迪不管怎么样起码要来上学吧。
可开学已经一个月,宋迪仍旧没出现。
早自习前,温芒侧着脸趴在课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走廊。
有人站在前面敲了敲她的桌子:“温芒,语文作业。”
温芒一侧的脸颊贴在课桌上没动,手在桌斗里翻了两下,摸出一本题递出去。
“真行。”语文课代表笑着说:“不用看都能找到。”
“这本书书脊上有个豁口,新书发下来那天就把我手割破了。”温芒懒懒地说着,突然眼神一动,腾地坐直了。
“老师来了?”课代表也跟着她赶紧在附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警惕地看着教室门口。
“没有,数学作业好像还有没写。”温芒翻找着桌斗,终于在夹缝里找到了那本习题册:“我天。”
“吓死了。”课代表捂着心口,“那你赶紧补吧。”
“你写完没?”温芒扯着课代表的校服袖子:“求,救命!”
“我的交了,我去帮你借一本让你抄。”
“好好好,感恩有你。”
温芒扒拉着笔袋,终于挑选了一根舒适的笔。
课代表把借来的练习册摆在了温芒手边。
“感恩感恩。”温芒再次道谢。
作孽啊。
如果宋迪在,就能借宋迪的抄了。温芒想。也不是,如果宋迪在,有他的提醒,她是不会漏掉任何一门作业的。
可宋迪走了。
这个没良心的,竟然真的快三个月都没联系她。
她咬咬牙,重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作业上,忙不迭开始边抄答案边造假一些解题过程。
温芒在一道大题下的空白处写了个解,然后假迷三道地戳几个点表示自己仔细思考过,最后在角落标注“此题不会,问老师”。
“温芒!”走廊里有人喊。
温芒写字的手没停,眼睛盯在练习册上,头却下意识转向了外侧的走廊。
还没等她看清楚谁叫她,一个牛皮纸信封就从窗户飞了进来,正好砸在脸上。
“打我脸了!”温芒搁下笔,烦躁地接住:“谁扔的垃圾!我作业补不完了!”
她翻过信封一看。
没有贴邮票,没有写邮编,没有标地址,只有右下角三个字:
宋迪寄。
宋迪。
宋迪!
温芒看到他名字的瞬间,脑子像炸开花一样。
班主任恰好在这时候走进教室,原本吵闹的教室在几秒内就安静下来。
对方温和的声音透过小蜜蜂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同学们,开学已经一个月了,该收心了……”
温芒没功夫听班主任到底说了什么,也顾不上作业抄没抄完,她只是手忙脚乱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三页折叠整齐的信纸。
第一页,第一句话是:
【你还记得你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情吗?】
确实是宋迪的字迹。
温芒看着这句话,嘴角抽搐。
虽然她感情上对于宋迪消失三个月后终于有了音信这件事高兴,但是她还是习惯性地压低声音骂了一句:“要死啊。”
她就知道,宋迪永远憋不出一个好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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