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你就来这地方...吃饭?”
肖牧野盯着在大排档泰然自若,单手举起一扎啤酒,正往自己玻璃杯里倒酒的某人,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大排档塑料红色凳子一个挨一个,随手一扯就跟着晃荡,跟要碎了似的。桌与桌的距离近,人挤人,服务生端着菜,绕过人群,还要说一句,“借过,接过。”只稍不留神,菜汤就顺着白色盘子边缘流淌而下,滴落在地上。
肖牧野自然习惯了,但对于封鹤而言,这地方瞧着...的确有些粗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你...”
封鹤却跟没听见似的,低声“嗯”了句,紧接着自顾自起身,端来一盘免费花生米,顺手推到两人中间,她不紧不慢地夹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点头,“没变,还是这味儿。”她方才想起肖牧野和自己说过的话,“对了,你刚刚说我什么来着?”
“没事儿。”肖牧野拿起快筷子,也夹了一口。嗯,这味道,微妙,说不上来是好吃还是难吃。
“我妈以前带我来过。”封鹤一句话犹如惊天大雷。她说得随便,但肖牧野知道,这是封鹤的心结,听起来轻松。但她倘若试图跨越,却需要很大,非常大的勇气。
他哑口无言,再也不想着去提“你别为了给我省钱找了这么个便宜的地方”。
她想来这儿,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虽说这地方人多,但好说不说,上菜是真的快。
没多大一会儿,两人点的菜都已经上齐了。这店集烧烤,炒菜,各种主食与一体,完全符合北方人眼中的“经济实惠”。两盘菜,加上几十个烤串,还有酒水,一共算下来,一百出头。
封鹤瞧见他那模样,她想笑,又不能被对方瞧见,于是只能低下头,借着扒拉锅包肉的功夫,连同笑意一起咽在了喉咙里,“好吃,来一块。”
肖牧野看着自己碗里凭空多出那块锅包肉,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酸甜混合的香味儿。说不饿是不可能的,肖牧野常年不吃早饭,这会儿接近傍晚,肚子没叫唤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他抬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舌尖甜味儿刺激,加上刚炸出来,温度高,整个吃进去,胃都是暖的。
肖牧野一抬头,就瞧见封鹤坐在对面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于是他下意识问道:“看我,干嘛?”
对方晃着酒杯,碰了碰他手里那盒惠尔康红苹果,淡淡道:“看你好看呗。”
这话已经是第二次从这人嘴里说出来了,吓得肖牧野手里的饮料都抖了抖,他心里发慌,咽了口唾沫,“你,发烧了?”
“啥?”封鹤按住狂跳的太阳穴,强压怒气,手里的酒抖了抖,撒了些出来,“他大爷的,我是在夸你。”
“我不是说过,没...没怎么听过,别人说这话。”肖牧野手里那扎手的筷子就快被他蹭平了,他左手按住抖动的右手,抬眼,望向眼前人,但对方那目光实在太过于凶狠,以至于他真的一激灵,“我不怎么会讲话,你别放在心上。”
封鹤彻底拿他没辙了,泄了气,直接翘起二郎腿,用筷子另外一端边缘,沾着刚刚洒的酒水,在桌上画了个五边形,淡淡道:“五边形问题,可以发展到——几何学,甚至力学问题。我们所见的结构,譬如生物书上的病毒,以及其他物体,都由一些基本单元所构成,而他们,辅以几何学与力学,会形成一个大的结构。”
五边形最后一条边消失的瞬间,在余有油渍的桌面上,形成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盯着那条痕迹,封鹤嘴角一弯,“这些结构背后的原理,非常神奇,且有趣。”她甩了甩手,放下手中的筷子,刚刚她没注意,这会儿一抬头,才发觉两人靠得极近。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就像爱因斯坦说过,数学之所以有高声誉,另一个理由就是数学使得自然科学实现定理化,给予自然科学某种程度的可靠性。”
封鹤侧过头,肖牧野耳廓近在咫尺,目光始终锁定在刚才桌上封鹤画五边形的位置。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耳廓红透了,猛地一哆嗦。正想迈开腿准备回到自己座位,就被封鹤强行拉了回来,“过来。”
“啊。”肖牧野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来了句,“我刚刚太投入了才凑过去的,我有轻微近视,看不清。”
倒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封鹤挑眉,随手抓了一串羊肉,递给肖牧野,“我叫你回来,是想让你多吃肉。”
肖牧野手僵在原地,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在响。
她的眼睛,很亮。
她的表情,很温柔。仿佛那撕开了层层包裹,一个富有热血与生命力的封鹤,此时此刻完整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高中时期的封鹤。
肖牧野,仿佛隔了一个四年,终于转了身,也终于借着那晚的月光,看清楚了她的模样。那是他想象中,她应该有的模样。
那时候肖牧野读初三,在十中旁边的四中。那时赵鹊炎的养父母刚生了妹妹,没空管他,所以每天下课两人约好,下课早的那个就来对方的学校等另一个。初三课程紧张,学校为了学生考出好成绩,每天都上晚自习。好巧不巧,那几年四中抓成绩抓得特严,老师争分夺秒,铃响后三十分钟也不下课是经常的事儿。
所以几乎每天都是高三生赵鹊炎来四中门口等某个初三生放学。
那天肖牧野下课早,正赶上赵鹊炎拖堂,他给这人发了好几条讯息,也没得到回复。于是肖牧野想都没想,直接穿过马路一路走到了十中。
保安瞧着他身上的校服,琢磨了半天,得出了结论,“这小孩儿瞧着不像十中的““是隔壁四中的,不是偷跑出来的学生,那就没问题”,然后直接就给肖牧野放进去了。
虽然夏天天长,但那时天已经接近全黑。
肖牧野远远地望着十中操场,单手拎着书包,在靠近侧门的围墙边站着,刚给赵鹊炎发完位置讯息。忽然一阵明晃晃的手电就打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三个人窸窸窣窣的讲话声,他皱了皱眉,刚想转身,身后却有人先一步开口,“哎,封鹤,你说咱就这样回去,是不是有点明显?“
“当然没事儿,只要校医不给咱拆穿,就没问题。”
“真的行?嗝~”
一股烤串味儿。
“没事儿,封鹤心里有数儿,你少瞎操心。”
然后是男声,“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后来班主任发现了还找了家长,我他娘的差点没被我妈打死。”
“周小南你个怂包!”身边女生暴躁道:“封鹤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哎?这围墙下面怎么还有个人?”男生吓得一缩,差点没滑下去。
女声:“我去,不会是特意来抓我们的吧?”
肖牧野听明白了,这几人假借去校医院看病,实际跑去校外吃烧烤,所以不敢从外面直接进来。他很是无奈,刚想回头解释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有人却先开口了。
那声音冷清,又却带着几分倨傲,“喂,下面的人,你是哪班的?”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肖牧野无奈回复着。
“那你躲开点儿,别等下我们仨跳下来砸到你身上。”那人轻声笑着,在肖牧野移动开的瞬间,直接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后面跟着两人。
于是地面被这么一折腾,噪音还挺大的。
“啧,得快跑了,不然可真被逮住了。”还是那人。
手电筒忽然熄灭,周遭陷入黑暗,肖牧野闭了闭眼,身后几人还在说着什么,内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始终没回头。
一直到那几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保安才匆匆赶来,瞧见站在墙角的刚被自己放进来的男孩,疑惑道:“小同学,刚刚,你看没看见有人翻墙?”
肖牧野攥了攥书包带,他犹豫半天,最终如实:“没。”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啊。”保安挠挠头,疑惑离开了。
他咽了口唾沫,其实肖牧野并不擅长撒谎,这算是他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谎言。至于为什么为刚刚那几人瞒住这事,大概是因为很久以前,也有人对肖牧野撒过一个谎。
那人最后骗了他。
走在回家的路上,肖牧野始终发着呆。赵鹊炎叫了他好几声,发现这人也没什么反应,于是忍不住拍了拍他后背,“喂,怎么了?”
他听见那句“喂”,下意识地回头,对上赵鹊炎的目光,肖牧野忽然开口,“你们学校是有一个叫封鹤的人吗?”
赵鹊炎一脸惊悚,反复观察他左右,确定这人没着魔,才终于点点头,“有啊,怎么了?”
“没事。”他说。
“连你都知道她吗...她可是...”剩下的话,肖牧野没听清,也或许是那段记忆太过于遥远。遥远到,当肖牧野第一次看见封鹤的照片,总觉得那张脸,自己也始终看不清。
“想什么呢?”封鹤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她翘着二郎腿,继续扒拉桌上的剩菜,含糊不清道:“快,快吃,不然等下都凉了。”
她端起手里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皱起眉,“我靠,不冰了。”
肖牧野脑子一片混乱,他呼吸微促,几乎不敢相信那段记忆,会在这时候,想起。他睁大眼睛,盯着面前人,终于抬起手,拿起桌边的饮料,和她轻轻碰杯,“封,鹤。”
“嗯?”她下意识抬起头,却撞见对方直愣愣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轻声开口,“没事。”只是想起了一段,压在心中,很难忆起的记忆。
两人吃过后,一起沿着主街向下走,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到处充斥着绿意,事实上,北方总能更好的诠释“一年四季”这个词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所见的颜色。杂草肆意生长,破土而出,像带着希望。
封鹤的脚步忽然一顿,肖牧野随之停下,他侧过头,“怎么了?”
她嘴角弯起,学着对方的模样,笑着说:“没事,就是想停一下。”
“封鹤,你学我。”
“我没有。”
...
顺道送了肖牧野回家之后,封鹤独自一人经过回夜蔷薇那条必经的巷子。忽而,她的脚步顿住,向角落里那半边衣角瞥去,平淡道:“我早看见你了。”
女人一惊,刚要逃走。
只瞬间,封鹤迅速移至对方面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她眉心微动,察看着对方的眼睛,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出这么一号人,但似乎没有检索成功。
她不认识这人。
对方自知逃不掉,干脆放弃挣扎,“你是,姓肖的什么人?”
此四十几岁,女性,独自一人,眼中的敌意,王海波,孤儿院。脑中略过数个信息,封鹤的嘴角慢慢翘起,似乎终于抓住了对方的尾巴。
惊恐,对,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封鹤凑近对方,越过那人提出的问题,直接反问道:“是你吗,崔秀丹女士?我,猜对了吗?”她瞳孔微缩,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女人脊背发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什,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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