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出的大案足够街头摇扇子喝茶的大爷大娘又能消磨会功夫,学军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领导限我三天内找出死者身份,我?连脑袋手指都没有,我是法医不是法师。”李明咬着冰棍冲杨立抱怨,“我要真有那么大能耐,至于窝在这?柯南都得为我现编两集。”
天热,连杨立这几天都显得尤为沉默。
李明还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都转过身去了,又听杨立说:“DNA库没有一致的。那旧案子呢?”
李明吃惊看他。
碎尸案过去几天了,水库里最后捞上了四袋碎肉,诊所多了一屋子听说自来水管尸水吐到挂盐水的人,和两个从法医间冲出去的年轻警察。
高度**的骨头碎肉拼出一具无头躯干,没有四肢。身份信息无从对比,高温和河水带走了大部分有用信息,案件进展停滞。除了死者是个有胃病肺病的中年男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死的是谁。
杨立却说:“我见过。”
“一样的死法,二十年前。”
2004年,夏。
年轻的实习警员杨立没挤上公交,骑车到案发现场气喘吁吁。
他师父和前辈们沉默移开,让开一条路,露出了两条穿红皮鞋的小腿。往上看,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
开在女孩的裙摆上。
但没有头,也没有躯干,只有两条被污损布料裹住的腿。
师父往回走拦住他:“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啊,回去……”
年轻人在师父臂弯间挣扎得像条失水的鱼。
旁边警察偏过头去不忍看。
“找到多少了?”
“算上这两条腿,还有前天下水道挖出的半条胳膊,都绞碎成肉馅了。”
“唉。”
“怎么和那小子交待啊,前几天他还……”
年轻人听见他们的低低絮语,他看着地上两条青白僵硬的腿,不敢相信它属于数日前裙摆旋转的小女孩。
……救救我。
救救我!
杨立猛地睁开眼。
“嗐!”李明被吓得一哆嗦跌坐下去,“就说大夏天的停尸房不能午睡,看,魇住了吧?”
他捡起被吓掉的冰棍,还扔给杨立一根,“就和你说一声,派出所那边好像又找到一……袋……老杨你干什么去!”
李明:“他们要的是我,你跑那么快有什么用!”
杨立已经冲出去老远,又扭头回来捡他,被他一冰棍塞嘴里,一激灵,冷静了。
李明成功制止了一起愤怒开车案。
并收获了一尊现场石雕。
“暖气管道里扒拉出来的,风干得和腊肉似的。”
现场被警车闪着灯围起来,地上摊开一地骨头。
最先发现碎尸的是供热公司的维修工,脸色煞白:“夏天定期检修供暖水管,老张说叫锈垢堵住了就放我下管看看,结果。”
和骨头打了个照面。
没第一眼认出来是什么的维修工还上手摸,摸半天,摸到一截手指骨,都没坚持到被拉上来就吓得惨叫。上面同事以为他怎么了发疯似的往上拉,叮咣差点没把人撞死在下面。
李明看见吐了一圈五颜六色的管道,呆滞:“我的现场……”
能看出维修工的早饭是方便面,番茄牛腩味儿的。
他也想吐了。
维修工扶树在吐,杨立变成望夫石,王克家蹲管道口吧嗒吧嗒抽烟。
“这要是水库的尸体,我头拧下来送你!不来都不来,一来都来是吗?”王克家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杨立塞了根冰棍给维修工,他有经验,犯恶心的时候吃口凉的能压一压。吃人嘴短,就别问冰棍哪来的了。
李明一毛钱一根批发了一冰柜,全放在停尸格里,方便。车上保温桶里还塞着四五根,管够。
“供暖不是年年检修,怎么今年才发现?”
发现骨头的是老管道,供的是矿场家属区,早就跟着矿场搬走而废弃不用了。今年有人打市长热线投诉,说冬天供暖不热,“你个生孩子没□□的玩意儿,大冬天零下三十度你想冻死我!”对面是个老阿姨声音,劈头盖脸一通骂。
供热公司纳闷,那不是早就没人住的地方,但群众有需要他们就得解决,还是派人来看。
一看,出事了。
李明隔老远冲杨立摇头。
“和水库碎尸案不是一个,那边年龄50岁左右男性,这边是个年轻女性。”
他顿了下:“极可能,未成年。”
王克家烟头掉了,杨立头抬起来。
“十七岁,女,身高一米六一体重五十七千克,穿蓝白校服,脚踝骨折有三枚钢钉。”
杨立抓住李明手臂问:“是吗?”
李明呆住了,“老杨你什么时候成柯南了?不是,等会儿。”
他来回看了好几遍,懵逼问:“我这儿只有两截胳膊啊,布料都烂成丝了——你怎么推理出来的?”
不是推理。
杨立见过。
在二十年前,贴了满大街的寻尸启事上。
照片上甩着马尾辫回眸笑容灿烂的女高中生,和母亲的血泪恳求。
【悬赏我女尸体线索,肖阳,17岁,实验高中三年级,身高161cm体重57kg,被害时身穿实验高中蓝白条纹校服,于2004年5月16日下晚自习后失踪,16日至21日期间被害。提供尸体线索的奖励5万,提供线索抓住凶手的奖励17万。
女儿死亡,家庭已支离破碎,恳求父老乡亲帮我寻回女儿尸骨,抓住凶手为女复仇。】
年轻的警员曾在电线杆前长久驻足,为高考前夕失踪的女生叹气。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个月后,他送回家的小女孩也成了受害者之一。
……只找到了两条穿着红皮鞋的腿,和削肉碎骨的胳膊。
·
新找到的暖道碎尸案被摆到了桌上。
闻讯来认尸体的父母一见到风干骸骨手腕上的塑料珠手链,立刻搀扶着哭倒在法医间外,时隔二十年父母已白发苍苍,女儿的时间终于走向十八岁。
杨立沉默站在门口,看着派出所的人劝慰哭嚎得撕心裂肺的老夫妻。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们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我天天听见我们阳阳在门口喊我妈啊——!”
“从家到实验高中门口要走6791步,我走了二十年,那条路上有两万零四块砖,花纹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过去那么多年有什么区别?有些东西不是时间能带走的!”
安慰老夫妻说“人都死了二十年了”的实习生曹新被打破了头,周围警察拦人的拦人,阻止的阻止,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瓷砖地面上一串血滴,曹新被他师父怼进法医室,李明难得包扎坐着的人,还有些犯怵。
“要不你躺下来吧。”
曹新被打得脑壳嗡嗡直响:“躺下来有助于止血?”
李明:“那倒不是,主要这屋除了我还有人坐着怪吓人的。”
像诈尸。
曹新他师父周威,二沟子所老警察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最大的挫折就是所里来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还归他管。
一眼没看住徒弟被打破了头,周威还得操心家属情绪激动再揍曹新,直到人走了才来敲门。
李明探头探脑:“我把曹新还你,那老杨呢?交换人质!”
周威一转头,走廊上早就没了杨立身影。
老夫妻走一路哭一路,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家走,最后还是忍不住坐在马路牙子上放声痛哭。
两根冰棍却忽然伸进视野里。
“你是,”他们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犹豫,“法医那的人?”
“我很抱歉刚才的事,那孩子还太年轻,他无法理解失去的人究竟失去了什么。”
杨立沉默片刻,在老夫妻面前蹲下来,“或许,我们能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
“抓住凶手。”
“替她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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