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游小分队自是有说有笑地下山,这边借小道上山回寺的两个少年就没有那么热闹了。阿晃自觉脚程不慢,可就是发现和释定的距离有越拉越大的趋势,他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应该是刚才垫的那几口果子刺激了味蕾,现在饿得他根本不想赶路。
“哎,释定!你说之前你师父也不让你下山,我看你连这山间小道也不晕方向,你是不是山门禁早解了?大师今天怎么专程让你陪我出来透透风?”阿晃朝着前面闷着头十分认真赶路的小沙弥问道,看对方没有回头等他的意思,仿佛害怕对方听不见一般,高声追问道:“你从实招来吧,是不是方丈出来前单独跟你还交代了什么?”
释定闻言始终没有回头,但还是善解人意地放慢了脚步。不用去看就知这人肯定是爬不动了,现在没话找话想让他慢点。阿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些根本就不用问出口怕是心中早有答案,而且也根本不会对这些感兴趣。所以释定倒没打算认真回答。
谁知阿晃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来了劲,快赶了两步和释定并排前行,伸手一把拦住小沙弥的肩膀,勾起一边嘴角探问道:“你说大师是不是算到了她傅家的小丫头在山下,派你带着我去帮她啊?”这家伙越说语气越上扬,斜吊起眼角瞥着这个修得八风不动的小沙弥。这一幕若是让听南他们看见,非得鼓掌赞一句:好一个魅惑贵气小少爷。
释定倒像是习惯了这人的促狭模样,目不斜视地边走边道:“你当我草堂寺方丈是卜卦巫师吗,给人掐算一下天天运势?”释定说完仍觉得不对,拂去肩上勾搭着的手臂,停下侧过脸,看着这个人前一副正气睿智,在他面前却恣意散漫的少年,正色道:“阿晃,傅家的小姑娘虽姓傅,可你也听到了她怎么介绍自己的,盘水村,就是一个普通的村间女童,你莫做无谓的联想。师父在她出生之前也是做了命批的,这都无需你操心。”
阿晃闻言,逐渐收敛了一脸打趣出家人的坏笑,就这么静静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沙门中人,也不知脑子里转着些什么。没正色几秒钟,他突然指着释定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揶揄之色毫不掩饰:“我就道你方才没事论什么佛理,渡什么女娃子,还叫人家顶得你一句话回不上来。原来啊……原来!释定,你就说你这么紧张干嘛?你不会是……?啊~”
释定看着眼前的人又乐又得意的样子,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敛目语气愈发低沉道:“原来什么?”
阿晃只觉得好不容易激得面前的人一丝情绪波动,舍不得错告好戏似得轻佻回道:“缘来啊!当然是缘分的缘,这不就来了吗?我本来可没有想那么多,傅匀自打娶了白氏离开了傅家,谁还会揪着这一个小丫头不放,更何况她降世之前父……不是早就周全安排,连命批都拿来堵住了悠悠众口,所以你说这话,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阿晃一边假意声讨,一边又凑过去说:“不过关心则乱嘛,可以理解!原来你真心在意别人是这样的,我倒是头一次见。看你平时温和谦顺、渡人渡己的慈悲样,其实是修得了冷心无情。没想到你还是个有两幅面孔的?不过这粉嫩嫩的小丫头倒是有些悟性的,伶牙俐齿有点儿意思,拿捏你是拿捏得挺稳当。”
释定像是见不得这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自己越上头的样子,道了句佛号也不做辩解,抬脚就接着向山上走去。阿晃看这人又戴上了平日的面具,气自己没把握好良机发现新世界,不甘心地发力赶着前面释定的步子,脑子里飞速转着该如何从别的角度接着攻伐人心。
“释定,你说方丈是不是就专门派你今天跟我一起出来的?我越想越不对劲啊,你来说说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就往那片林子去?我可是跟着你的,你平日是绝无可能跟我一同出现在这草堂寺院墙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方丈有意安排!”
阿晃觉得围绕着事情的起点慢慢撬,比揪着一个沙门弟子问他动凡心了没有要显得正常许多,不过最终落脚点当然还是为什么对这个小丫头这么特别。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果然释定身形一顿,似有犹豫终是回道:“你莫多想,之所以带你去那里,只因我就知那一处好地方。原本是想同你在那处散散心的。”释定说完,却未听到刚才那不饶人的追问声再响起。
刚想用目光去探那身后方的少年,只见阿晃突然又凑上来揽挎着他的肩,仿佛方才脸上一瞬间的动容轻似这山间的晨风雾霭,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灿烂微笑:“谁说咱们释定小师傅冷面冷心的,谁说咱们阿定达世如幻,如过隙尘的!你的这份心为兄收下了!”
说罢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双臂交叉在胸前,一手支着下巴状似思考道:“你说的也对,你师父也不是那帮求仙问卦的道士,方丈大师怎会为这等凡尘俗事上心,就是那些个贵胄求到门前,大师也是难得会看一眼。除非……与那傅家丫头有关……不过以大师的慈悲之心,若真有关反而可能会让她离得更远些。”
释定本是极不适应有人这般与自己勾肩搭背贴身而行,奈何他知这少年在自己面前一向恣意,而且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就算跟他说了也会变耳旁风,所以他禁息自持,权当一种修行。
不过听了阿晃的话,释定浅声念了句佛号,对着眼前这个心思活络又不依不饶的少年道:“阿晃,我对傅小施主这般,非是心有浊垢,你也无需拿这些来试我。但也确实有师父的影响,所以我想到与她或许在修行上都有些佛缘。你今天也听到了。”
阿晃倒是点点头。释定接着说:“所以我还是执著了,便是有些佛缘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这次切身体会到了人生二十难中的两难——所谓随化度人难、善解方便难,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应当善开方便法门,今日执我相、众生相,执无为法而使无为也变有为,皆让我及时观照到自身,所谓渡人渡己,实在非易事也。”
阿晃看面前的沙门弟子对着自己说禅论道,倒是也能明白其中的佛理深意。所谓听其言观其行,这沙弥应是在忏悔不该执著渡那个小姑娘,而且还是希望对方无为无欲,不要跳入因果,未替他人行方便法。这才发现自己在修行中对一切圣贤的无为清静太过执著。
阿晃虽是明白但也接受无能。让沙门当面口述今日修行反思录可不是他想要的,一顿听下来刚才的好奇心顿时无影无踪。果然啊,阿定一认真起来就休想再对他使迂回战术。不过除了好奇心,阿晃的“好争善妒”之心也被释定的一句话顺地服服帖帖,至此才算心满意足地接着赶起山路来。
二人回到寺中已是傍晚。释定也没有做晚课,晚上用斋后随阿晃一起来到方丈的禅房内,他按着原先与听南讨论的那样交代了今日的经过。方丈听后倒是也未再询问,只是看向了敛眸站在一侧安静的少年:“吃点也好,白氏每做糕果心灵巧慧,用料还是极讲究的,对身体也有裨益。”
阿晃其实听释定讲到后半截就神游太虚了,注意到屋内二人都看向自己,才意识到方丈正对着自己说方才尝的那傅家小丫头给的果子。回忆起方才舌尖的那丝甜意,微笑点头:“确实味道的层次丰富,比那些宫内的膳品还要精巧些。”
方丈摇头笑道:“非也。老衲非是强调口味,而是指做法用料的心思机巧。太子该是知晓白家经营各类珍奇药材已有二百余年,即便朝代更替,家族便如那百年药材般根基不移。为了一方药谷,全族未有一支南渡,对拓跋皇室俯首称臣。”
阿晃听着眼前的大师似是随意的笑言,怎会不知方丈是话中有话,只是今天刚听了阿定维护了那小丫头一路,似个护鸡仔的老母鸡一般,他实在没心力跟高僧就小丫头的母亲再一顿绕圈子。他拓跋家就这般让人觉得不放心,做事无格局吗?
释定看阿晃一副不打算接下去的样子,便主动开口道:“是了。我原是大意了这些。白施主每每做这些果子,必是要药食同源,精心搭配食材以求一定的功效。我今日拿给你的几枚面果儿有益精安神的功效,不过也健脾开胃,不怪阿晃今晚过斋也多吃了两碗!”
少年初听到时还微感诧异,很快就带了几分无奈甚至幽怨回看向释定,他接过来时可是没有一丝犹疑,这人就这般对他的信任吗?难怪他回来的途中越来越饿。若按之前每次出寺散心,即便未进食也几乎没什么食欲,今时不同往日,原来是那傅家小丫头递的吃食的原因。
阿晃转念一想,这人这么了解肯定是没少吃,还真是吃人嘴短!怪不得一直向着那小丫头一家说话。虽是心中有些忿忿,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淡定道:“那便确实要感谢阿定陪我,当然还有傅家姑娘。今日感觉确实比往次都要好一些,吃的多了身体也恢复得稍畅快了一些。”
阿晃见这师徒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也差不多了,感到神情疲倦想回去休息,突然想起一事向方丈问道:“方才怎么未见我的人在寺中?”
方丈看出了眼前少年的疲态,道:“若是疲惫可自去安歇,老衲会安排寺内僧兵把守房门。今岁事毕,便是要等来年,他们想在临走之前见傅匀一面,所以你同释定出寺后便下山去了盘水村。”方丈说罢对着释定道:“你去调些僧兵一并守着吧。”释定应是。
阿晃觉得方丈安排周全自是没有意见,二人一同朝寺内一处鲜有人知的客堂走去。这里是只为贵人留宿而设的上客堂,外观不起眼内部别有洞天。有了释定领着僧兵在门外守着,阿晃也无心担忧随行之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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