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灰色窗帘拉开，白色薄纱帘透出窗外树木的新绿。
靳玫骨伸着懒腰从洗手间出来，刚洗过的脸白皙清透，几根沾湿的额发被她撇到一旁，端端正正坐到餐桌前，认真看着对面的人说：“季怀，早安。”
季怀把剥好的水煮蛋放到她盘子里，“粥已经放温了，要加糖吗？”
“当然要，不放糖哪有味道。”
季怀微笑着打开装糖的玻璃罐，“还是三勺？”
“嗯嗯，你不要吗？”
“大人不爱吃糖。”
靳玫骨哼一声，把鸡蛋一掰两半，将蛋黄挤到盘子里，把一半的蛋白吃掉。
“把蛋黄吃了，营养均衡。”
“可我不喜欢吃蛋黄，感觉它味道怪怪的，你喜欢吃吗？”
季怀：“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是……”
“不喜欢为什么要吃？”靳玫骨反问他。
季怀笑起来，这是很多小孩都会问的问题，为什么要吃不喜欢的食物？为什么要做不喜欢的事情？
“因为鸡蛋中主要的矿物质、维生素以及磷脂大部分都存在在蛋黄里，所以不挑食，才能营养均衡。”
他一板一眼言之凿凿地回答着，靳玫骨的表情眼见着不耐烦地走神起来，他补充道，“也有助于长高。”
靳玫骨一顿，瞪他一眼，“我不算矮吧！”还是把那颗圆圆的蛋黄拿起来，慢慢吃下去。
季怀心满意足地微笑，“明天周一，该回学校上课了吧？”
靳玫骨埋头喝粥。
季怀：“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不去学校了吧？”
“没说不去。”她温温道。
“正好，周日在家捡一捡功课。”
“突然想起来，书包什么的，都还在那边……”她捏着勺子一下一下舀粥。
季怀愣了一下，“要回去，拿吗？”话刚落地，他又说，“要不直接去新华书店买吧，高中教材应该都有的，就不用再回去了。”
靳玫骨看他小心又紧张的语速，噗嗤一笑，“可我那本数学练习册都写一半了，买新的可不得重写嘛？”
季怀语塞。
“下午去吧，我没事的。”她端起牛奶喝。
下午，两人驱车来到城南，车缓缓停在阶梯下，靳玫骨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季怀握着方向盘，手指一点一点说到。
“嗯？什么事？靳玫骨转头看他。
季怀摸了一下鼻尖，微微低下头，“我数学挺好的。”
靳玫骨：“啊？”
季怀，“高中的时候，考过全年级第一，高考考了140多来着，大学也上高数……”
靳玫骨不可思议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不想上去，我可以帮你补数学练习册。”他认真说到。
“季怀。”
“嗯？”
“你可爱过头了吧！”她哈哈哈笑起来。
季怀脸色发烫，松了安全带，拉上手刹，“还是要上去？”
“走吧，真的没事。”
季怀跟在她身后，一边回想着上次在警局梵警官说的偷拍摄像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搜查完，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如果让她看到……
“你想什么呢，走这么慢，快跟上。”靳玫骨转头向阶梯下的他招手。
日光明媚，她笑得轻松，发丝在微风中飘扬，谁都难以想到这女孩身上发生些过什么。
“来啦。”他拾阶而上，从树木阴影踏入灿烂骄阳，踏入，她的世界。
靳玫骨从包里翻出钥匙，呲啦啦伴随着门框老化，铁锈摩擦的声音，门被打开。
客厅里混乱不堪，地板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晚打斗的痕迹还历历在目。
靳玫骨一刻不耽误，径直前往卧室收拾书本。
季怀贴着客厅吊顶看了一圈，一步步走到卫生间，果然看到天花板被撬开的痕迹，他微微迷了迷眼睛，眉头紧蹙，牙关不禁咬紧。
“我好啦，你看什么呢？”靳玫骨拎着书包走过来。
季怀转过身挡在她面前，“没什么，这么快就收好了，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没有，大部分课本都放在学校呢，全背回家得沉死。”
“那我们走吧，回去了。”他挡着卫生间的门口，推着她往前走。
“这过道太窄了，你走前面吧。”她说到。
季怀站在原地，“呃，没事，你先过。”
靳玫骨往前走，回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了，紧张什么？”
“没有，应该是这里好久没通风了，感觉有点闷。”
“那我们赶紧回家。”她加快脚步，下楼时忽然意识到，她刚才说的是，回家？家？
她仰头看一眼楼上转弯处的季怀，正好瞥见楼道里那只布满飞蛾的灯，季怀一步步走过来，完全挡住了那晦暗的灯，他们并肩下楼，出了门口，阳光扑面而来。
季怀：“先回家吧，改天我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也不能一直这么放着。”
他替她拉开车门，靳玫骨看着他，他也说回家。
她突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嗯，回家吧。”
季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关上门，坐上车，一边启动一边轻轻笑了声：“傻姑娘。”
回程正碰见晚高峰，周日也堵得水泄不通，回到家时天色已近蓝黑，像墨水一样。
季怀接过她的书包拎着，一同步入电梯，缓缓上升。
回到家，季怀打开冰箱看了眼还有什么菜，“晚餐想吃什么？”
靳玫骨回卧室放下书包，“不太饿诶。”她抬手将头发绑成丸子，一边踢着长耳兔的粉拖鞋走过来，“吃沙拉吧。”她感觉今天挺累的，也不想让季怀再辛苦了。
季怀看了看冰箱里剩余的只有零星蔬菜，心想，这孩子还挺好养活。
靳玫骨去洗澡，季怀呆在厨房里，做完简单的沙拉，又做了两份土豆泥，煮了点荞麦面，撒上黑胡椒。
做完，靳玫骨带着一身清新水汽出来，“哇哦，看起来好好吃。”
季怀抬头看她，“先去把头发吹干。”
“可我饿了，急需投喂。”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从季怀手下夺过一份土豆泥，握着汤匙坐在餐桌前吃起来。
季怀把厨具洗干净，抽了张纸巾擦手，看她头发还在滴水，催促道“先把头发吹干再回来，要不了多会儿，我又不抢你的。”
靳玫骨正吃得香，咬着勺子赖在椅子上撒娇，“季叔叔帮我吹吧。”
季怀：“不合适，自己去。”
靳玫骨努努嘴，起身，走到浴室，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每当季怀拒绝她的接触时，就会说“不合适”，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每当她以为两人的关系近了些时，他一声“不合适”，就迅速把她打回原形。
吹风机吹的是风，她灌了一肚子莫名的气。
回到餐桌，默然无声吃起沙拉来，季怀把鲜榨的橙汁推过去，她也无动于衷，很快吃完沙拉，一个人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季怀就静静坐在原位，一口一口往嘴里喂食物，他一个近而立之年的男性，和一个尚在读中学的少女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觉得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
他这样理性地想着，将碗碟收到池子里，慢慢洗净，再放入烘干杀菌的厨柜。
整个过程其实不长，但已经让他刚坚定的理性被情绪蚕食了。
他又去书房看了四十分钟工作邮箱，靳玫骨呆在房间，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地板上，举着手机，没有一条新消息进来，她有点儿烦躁，点进一直处于“免打扰”模式的班级微信群，消息刷屏一样弹出来，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想看电影吗？”门外的季怀问。
靳玫骨嘴角上扬起来，但还是仰首问，“你说什么？”
“要……一起看电影吗，刚在书房找到一些碟片。”季怀的声音渐轻，他犹疑着，“要不还是算了，挺晚了，你好好休……”
靳玫骨蹭的一下开了门，窜到他眼前，“看什么电影？”
季怀喉头滚动，“呃，来书房挑吧。”
季怀的书房很简约，一个书柜铺满一面墙，书柜高度大概是他伸手能拿到的位置，一张线条简约的大木桌靠窗摆着，桌面只有一台电脑、一盏台灯，一本笔记本，宽敞简洁，桌边矮柜上还堆着不少书，应该是他最近日常翻看的。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一旁立着投影仪。
靳玫骨站在书柜前，指尖划过书脊，粗略地扫过书名，基本上都是没看过的。书籍颜色错落有致，但某一个空档里摆满了统一藏青色的，并且书脊上没有书名，她好奇的抽出一本。
“那些是上学时用过的笔记本。”
“哇，这么多。”靳玫骨惊叹，笔记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字迹工整，“果然是优等生噢。”
季怀蹲在一个柜子前，“过来挑片吧。”
靳玫骨把笔记放回原位，蹲到他身边。
他拉开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不少碟片，“以前很爱收集这些东西，时不时就要翻出来看，都是老片了，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靳玫骨注意到抽屉上隔层里，还有一些包装精美的碟片，“这些也是吗？”
“这是留学时候的了，刚去法国，人生地不熟，在当地买了不少碟，只有法文配音和字幕，练语感用的。”
“那我们看这个吧。”她来了兴致。
“你确定？”
“嗯。”她抽出一张碟片，笑着说，“你翻译给我听。”
季怀从书桌上拿起一副黑色细框的眼镜戴上，关上遮光窗帘，按下投影幕布，开始调播放设置。
靳玫骨抱着抱枕，拆了两包薯片，坐在他身旁。
季怀把没喝的橙汁的递给她，不自觉的，悄悄往另一侧挪了挪。
靳玫骨余光看在眼里，并不言语，如果这是季怀恪守的距离，她必须遵从。
电影开场，影影绰绰的光打在他们脸上。
这是一部很经典的电影，1994年在法国上映，获得了1995年法国凯撒奖的七项提名。
1994年是电影史上光芒万丈的一年，佳作频出，璀璨程度堪让而后二十年难以望其项背。
但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个故事仍然足够特别。*
剧情从各个意义来说，都显得不真实，又那么现实。现实的冷漠与温情，现实的扭曲与真诚，热爱的爱与残酷的离散。
季怀想是看过很多遍，一句句翻译台词给她听，流畅熟稔，靳玫骨安静地听着、看着。
直到这句话，他忽然慢下来。
[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女主角嘴角带血，问男主到。
靳玫骨眨了眨眼，轻声问季怀，“答案是什么？”
[总是如此。]男主回答道。
“只是小时候。”季怀说到。
靳玫骨唇角微微上扬。
整部电影，季怀到翻译只停顿了两次。
第二次是女主抢了男主的枪，泪流满面抵在自己头上。
[要么爱，要么死。]
靳玫骨急问：“她说什么了？”
季怀：“……她说，不让我学习，我就去死。”
靳玫骨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季怀平静道：“真的啊。”
“可是不学习这么快乐的事儿，她至于哭得这么伤心？”靳玫骨反问道。
*注：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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