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找到靳玫骨的时候,巷子已经全黑了,她蹲在一盏昏暗的路灯底下,微弱的光圈环绕着她,她埋头抱着膝盖,夜风里浑身发热,像只被遗弃的猫。
他走进,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从旁边站起来。
“你是她同桌?”
“你是季怀?”
两人同时发问。
季怀脑仁疼,先蹲下身摸了摸她额头,还好,应该没发高烧。
“她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邓家羽难过地挠挠后脑勺。
“你干什么了?”季怀斥声问道。
“我什么也没干。”邓家羽急忙说到,“你是叫季怀吗?”
“是啊。”季怀气上心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脱下外套将地上这只可怜小猫裹起来。
“那就是你把她弄哭的。”邓家羽肯定地说到。
季怀撇他一眼,“?”
他没功夫再搭理这个恍恍惚惚的年轻男孩,一把将自家小猫抱起来,向车上走去。
边走边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一路上,靳玫骨嘟嘟囔囔,季怀将车内温度调高。
看到她这幅样子,他有些气结,怎么刚走开一顿晚饭的功夫,她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真不让人省心。
他想着,一个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瞬间,心中充盈起来。
回到家,靳玫骨蜷缩在被子里,脑袋也埋进去,季怀千百次尝试拉下一点被沿,方便她透气,她一次次又把自己裹起来。
后来季怀就用手压着被沿,靳玫骨就把脑袋往被子里藏了藏,用小猫叫似的声音喊了一声:“季怀。”
“嗯。”他回答,“在呢。”
“季怀——”她又喊。
“在。”
她得到肯定的回应,似乎安心了一点,呼吸声逐渐均匀起来,过了一会,不知是梦见什么了,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伸出手喊:“季怀。”
“在。”他覆上她的手。
一整晚,他守着惶恐瑟缩的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应他的存在。
她梦见自己是海底黑暗世界里失联的潜水艇,每一次微弱的呼喊,都得到回音。
次日清晨,季怀被生物钟唤醒,从被子上抬起脑袋,用了五秒钟启动当机的大脑,但是只用了一秒钟,就拖着麻了的腿和手臂,从地板上窜了起来,飞一般离开了靳玫骨的房间回到自己卧室。
靠着门,酸麻的腿脚踩着冰凉的地面,开始恢复知觉。刺痛感如电钻一般,从脚心向上蔓延,而他的精神,正被道德和理智双重敲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生长了28年的完整的季怀,内里史无前例的,在被一些不受控制的因素,慢慢拆解重塑。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早餐时分。
靳玫骨能感觉到的,只是季怀不再将放温的粥递到她手上,而是伸手往前推了推,推到她面前,并且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碗里,毫不抬起看她。
荆玫骨以为昨天喝酒吃饭弄成那样,还麻烦他来接,他生气了。
但是拿起勺子喝一口粥,甜的,他放了三勺糖。
她便知道,他才没生气呢。
出门时,季怀忽然想起什么,叫住走在前头的靳玫骨。
“怎么了?”
“想起来一件事,你过来一下。”他附身在门锁触控面板上点了几下。
“来,摁一下。”
靳玫骨走过去,握上把手,拇指轻轻贴在把手前端的感应区。
电子音:指纹录入失败——
季怀眉间微蹙,没想太多上前一步,覆上她的手,“是坏了么?”
电子音:录入成功——
季怀站起身,重新关上门,“好啦,来试试能不能解锁。”
靳玫骨笑着上前,其实她想说不用弄的,反正有他在。
指纹锁很灵敏,滴答一声开了。
电子音:欢迎回家——
季怀笑着点头,“嗯,欢迎回家。”
周六日,为了补上期中考耽误的训练,靳玫骨周末两天都被排满,随着拍摄日趋近,台词课和表演课也被提上日程,她每天都幻想自己能够分身。
宋老师的面容永远绷得像一张面具,靳玫骨偶尔会想起那个传言:外国女明星从不放声大笑,也不敢泪如雨下,因为害怕表情拉扯而渐渐长出皱纹。
她用余光瞄宋老师的脸,发现她的笑纹其实挺明显的。
一个人的一生是写在脸上的,愁容满面的皱纹和笑口常开的皱纹,造就完全不同的一生。
宋老师,也曾是肆意欢笑,站在舞台正中央,享誉盛名的白天鹅。
传奇总是口口相传,现实却妄自褪色,从不顾人愿。
“你分心了。”宋老师关掉音乐。
靳玫骨停下舞蹈,“抱歉。”
“不必和我说抱歉,和你自己说。”
外头的季怀听到音乐停了,走进教室看情况。
宋老师:“今天就到这里吧。”
靳玫骨弯下腰道歉,“宋老师,耽误你时间了,开拍时间快到了,所以我会有点紧张,刚才的失误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宋老师不解,“没必要紧张,就你的能力来说,再练一周与再练一年,都不会有什么质的区别。”
靳玫骨钉在原地。
季怀走过来,“宋老师辛苦了,我先带她回去了。”他拉起靳玫骨的手腕,一路走进电梯,四四方方冰冷的格子里,他柔声道:“我为你换一位老师。”
靳玫骨摇摇头,“老师是好老师,学生却不是好学生。”
季怀走到她面前,垂下脑袋,影子包裹着她,恳切地问:“那么阿玫,你喜欢芭蕾吗?你的梦想是成为芭蕾舞者吗?”
靳玫骨抬眼看他。
“我记得你告诉我的是,你想成为娜塔丽那样的女演员。”
“是。”
“娜塔丽演过医生,演过杀手,精神病患者,她本人就必须会做手术,杀过人,得过病吗?”季怀一声声问到,“阿玫,全身心投入不是一件坏事,但是我认为,对于目前的你而言,找对努力的方向更重要。”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糯糯地问他。
“我说,你就听话吗?”
“嗯。”她点头。
“那么好,你目前有三件事要做。”
“你说,我一定听话。”
“第一,先回家,吃一顿饱饱的晚饭。然后,洗个热水澡,把脑袋里的焦虑冲走。”
两人抵达地库,季怀往停车的方向走,替她拉开车门。
靳玫骨皱眉看着他,“你别哄我,我真的想演好。”
“我知道啊,等你做完前两件事,我告诉你第三个秘诀。”他把她塞进副驾驶。
季怀这人,工作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什么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也因为这副态度,让人心觉特别可靠。
靳玫骨洗完澡出来,盖着浴巾擦头发,季怀把一杯鲜榨橙汁递给她。
“所以秘诀是什么?”她迫不及待。
“吹干头发来书房。”他丢下这么一句话,悠然地端着另一杯橙汁往书房走。
靳玫骨忍不住对他的背影挠了一下,让他卖关子!
不过吹干头发后,她确实感觉思绪轻盈了不少,靳玫骨压了压蓬松的头顶,朝刘海吹了口气,幼稚的行为,让她对着镜子忽然笑起来。
带着轻松下来的心情,她端着橙汁来到季怀的书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书房的桌前开始摆着两把椅子,地毯上放着两只抱枕,她摇了摇玻璃杯,坐到他旁边。
桌上,两人的纸笔堆叠,有他随手写下的日程安排,也有她写作业时想破脑袋的数学方程式。
他们的生活就像这张桌子,从毫无关联到密不可分。
“想什么呢?”季怀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没。”她回过神来,向他摊出手掌,“季军师的精囊妙计呢,快快给本公主呈上。”
“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他翻开一打资料,“只有历史经验和苦下功夫。”
靳玫骨探头看那资料,是品铭宣传片剧本的打印稿,页边距留出三分之一的空档,布满了手写的笔迹。
暖黄台灯下,他白色衬衫像镀了阳光,“阿玫,品铭的剧本你早已看过,那么现在能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吗?”
“当然,可以啊。”她目光直视着他,眼神忽有闪烁。
其实是个挺简单的故事,5分钟的片长,容纳不了多么宏大的叙事,所有剧情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聚焦在女主角一个人身上。
故事的主角叫安颂。
她出身于芭蕾舞世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和芭蕾舞紧紧绑在了一起。
但她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世上有太多有趣的事,爬上院子里的橙子树偷走没破壳的鸟蛋,换掉哥哥表白的情书,往妈妈的高跟鞋里挤芥末……
芭蕾是最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从小到大,被安颂剪烂的舞鞋可以挂满一间屋子。
舞蹈是一件没有办法强求的事情,你可以把她关在黑屋子里,可以教育她罚她冷落她,但你没办法调动一个生命的肌肉运动,装睡的人叫不醒,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不过童年时,她还有不听话的筹码,一个天才盖世的姐姐。
如果说安颂是家族头疼的意外,那么安娜就是家族的理想与荣耀。
安娜比安颂大四岁,当安颂还在嚎啕大哭的时候,安娜已经在练阿拉贝斯了,当安颂被父母长辈塞进舞房的时候,安娜已经翩翩然跳出了人生第一个大跳,众人的掌声不绝,连连称赞。
安娜十三岁时和母亲一起接受媒体采访,被誉为首席芭蕾舞者的接班人。
安娜轻轻摇头,贴近话筒说:“我不是任何人的接班人,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
她微微颔首,姿态淡然。
画面定格,这张发言照片迅速刊登在业界头版头条,安娜一时风头无二。
而安颂趴在幕布后面偷看,由于偷看的距离有点远,她听不清对话,一直往前探,用力过猛,将幕布扯了下来,她面朝地摔下去,幕布将她团成了春卷。
幕后事从来无人知。
彼时,所有人都坚信,安娜将会成为芭蕾舞界最年轻,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但现实取而代之的是,她自此销声匿迹,了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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