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意大利,米兰。
灯光昏暗,巨大的幕墙玻璃下摆放着一张宽阔的黑皮沙发,一身颓丧的汤绍钧仰靠在上,无力地低垂脑袋,双手紧抓头顶。一墙之隔外人声嘈杂,还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汤绍钧知道,这是债主来讨债了。
他已经待在意大利好多天了,但事情仍旧一点进展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百思不得解,他心烦意乱地抄起茶几上的酒猛地喝了下去。
当年收购ACC皇家俱乐部的项目由汤振海一手操持,是汤氏极为重要的海外发展项目,若不是这样,汤振海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生意交到汤乐的手里。
可是,怎么跟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他担任ACC的主席之后,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财务报表更是乱成一团,无数外债不说,还内部亏空,与公布在外的光鲜业绩天差地别。
原本这些年在背地里给ACC皇家俱乐部输血的资本方是汤振海名下的一家名叫FPP的金融平台,可就在他接手后不久,FPP以投资失败为由渐渐断开了对ACC的投资,为了维持俱乐部的日常运营,他被迫与华尔街的榕树资本签订了一份利息高昂的借贷合同,把手里70%的ACC股权抵押给了榕树资本,以利息1亿欧的代价,换取2亿欧元的贷款。
而现在,这笔包含利息,总共3亿欧元的贷款到期需要偿还了。
可ACC现在哪里还拿得钱?
叩叩——
秘书敲了敲门,走了进来,“Aiden,象牙金融的Barlow来了。”
汤绍钧猛地抬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朝秘书挥了挥手,“请他进来。”
Barlow是象牙金融的投资经理,汤绍钧跟他谈了好几轮才终于与象牙金融敲定新的融资方案。他打算让象牙金融先行垫付这3亿欧元的贷款,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回汤氏争取新一轮董事投资来给ACC渡过难关。
“Aiden。”Barlow单刀直入,一点废话都没有,直接说:“很抱歉,我们象牙金融不能给你放贷。”
汤绍钧瞳仁猛缩,心脏骤停一秒,追问道:“为什么?之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Barlow为难地摇了摇头说:“在你接手之前,ACC皇家俱乐部的主席应该是你的大哥汤乐,但三个月前他在米兰遭到杀手暗杀,这件事在金融圈传了个遍,加之你和他的关系并不好,我们投资方有理由怀疑你是用了不正当手段上位,有毁约翻脸的可能,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雇杀手杀人的。”
汤绍钧面色冷了下来,严厉地盯着Barlow看,冷哼一声。Barlow继续补充:“你本人又没有其他可质押的资产,万一你单方面毁约,我们很难保障利益。”
汤绍钧牙关紧咬,Barlow的突然反悔,让他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榕树和象牙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故意让他在这个关头还不上贷款,从而丢掉ACC的控制权。
毕竟ACC皇家俱乐部的市值高达12亿欧元,远比3亿欧元的贷款高。
“Barlow,我需要怎么做,象牙才能把钱贷给我?”汤绍钧忍着怒意说,现在他有求于人,只能低头了。
Barlow挠挠头,很是为难的模样,“需要你有等值的东西抵押,你现在手里的ACC股权都抵押给榕树了,我们象牙要是贷款给你,一点保障都没有,很抱歉Aiden,我们项目组的一致意见是终止与您的合作。”
Barlow说完即走,半点不做停留,汤绍钧出声将他喊住:“等等,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就在他飞快地整理措辞时,手机响了,是常冰香。
通常来说,常冰香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被打断的汤绍钧虽焦躁不安,但还是按下了通话。
“妈,怎么了?”
“快回国,你爸他……你爸他……”
汤绍钧眉心一跳,震惊的消息传入他的耳朵。
汤振海死了?
飞机落地广州是在晚上八点。
中途,汤乐和许云溪把衣服换成了黑色。
黑色宾利快速地从高架闪出一道影子。
许云溪被汤乐抱在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脑后的头发,沉静的面容没有情绪,心跳平稳,许云溪歪着头从下往上看他。
“汤富贵,你还好吗?”
“嗯?”汤乐的声音冷沉,稳如泰山,“我没事,放心。”
想起刚得知噩耗时汤乐的反应,现在的汤乐好像把情绪都藏了起来,看不出一丁点波澜。许云溪柔柔地靠在他的胸口,环抱着他,“如果觉得难受可以说给我听听。”
“我真的没事。”汤乐说,低头与许云溪对视,无声叹息。
他没有多少悲伤,更多的是震惊而已。
父子之情早在漫长的婚外情拉锯战中消失殆尽了。
“我跟我爸的关系不好,成年之后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见面,剩下的那些时间里他都和汤绍钧待在内地,我在香港生活,极少跟他打交道。”
许云溪用眼神描摹汤乐的五官,他神色平稳内敛,波澜平静,翻江倒海的情绪统统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她问:“你恨他吗?”
恨?
汤乐反复琢磨这个词。
在他少年时期渴望却得不到父爱的时候是有过的,而现在,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再渴望得到这种廉价的爱,如果非要让他选一个词来概括的话——
应该是失望吧。
“没什么恨不恨的,这不重要。”汤乐声音疏淡,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我爸一死,汤家肯定翻天,等会你会见到许多人,我妈也在。”
他揉着许云溪的手心,力道不轻不重,但声音却非常有分量:“你是我老婆,是汤家未来的女主人,不用理会他们对你的非议,只管做自己。”
红宝石对戒闪着幽幽暗光,一左一右戴在他们各自的无名指,许云溪眯了眯眸,攥紧手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深深将她笼罩。
没想到她头一次登门,会是这样的场合,真是人生如棋,世事难料。
下车时迎接他们的人是管家冯伟诚,许云溪左右看看没见着何家炳,汤乐解释说:“阿炳在K国帮我处理生意。”
“喔……”她只是觉得形影不离的何家炳此时此刻不见人影很奇怪而已。
他们在庄园外下车,两边的迎门花丛全部挂满了挽联,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在黑夜中苍白又刺眼。
男仆女仆在走廊上快步疾走,个个噤若寒蝉,汤乐拉着许云溪的手从前院越过,步入内室,周围的人瞬间看了过来,都是跟汤家沾亲带故的人。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许云溪,继而窃窃私语,许云溪恍若未闻,腰杆挺直跟随汤乐的脚步来到棺椁前,跟他一起鞠了三次躬。
冯伟诚一脸悲伤地解释:“基本都通知了,大家伙现在都在赶来的路上。”
他说着,打量了一眼许云溪,问:“不知这位是?”
汤乐搂着许云溪的肩膀上前一步,“我老婆许云溪。”
冯伟诚愕然,嘴巴微张,心念电转想到往日的传言,汤乐在香港养女人。
“少夫人。”他恭谨颔首,没多说也没多问,表情平静没有破绽。
汤振海死于中风的并发症,事发突然,举家震惊之余,也激起了暗地水花,冯伟诚引着汤乐来到灵堂侧边,翡翠屏风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透过间隙,堂下哭哭啼啼的众人都各自露出自己的小心思,有期待的,有无感,有浑水摸鱼的,他们一张张各色面孔全都遮掩在了悲伤的面具之下。
冯伟诚叹了口气说,声音有些沙哑:“老爷这么一走,大家的心思都活泛起来,都惦记着他们那份遗产,之前的那些二奶也都早早带着孩子来了,吵吵闹闹不成样子,我便让安保把她们都安置在后院,这会估计吵得不可开交。”
汤振海生前立过一次遗嘱,是在他某次生病住院之后公布的,只是遗产的分配方式引起了许多纷争,惹得宗亲之间大打出手,这之后他销毁了原本的遗产分配方案,且一直空置没有再立,估计那时候的汤振海以为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吧。
“说说看,都有谁来了?”汤乐朝走动的女仆示意,让她找个暖水袋给许云溪暖手。
寒冬夜风吹得人直打哆嗦,许云溪抱着暖水袋依偎在汤乐的身前,听着冯伟诚一板一眼地汇报:“白夫人,还有您的叔辈都来了,常冰香也在,今晚他们拜祭完之后就离开了,双方都带了律师,我原本想跟着过去帮忙打点,但是……”
许云溪光是看冯伟诚的表情就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打点这个词用的可真妙。
白夫人指的是汤乐的妈妈,这个许云溪知道,而常冰香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也略显耳熟,是她从小到大被八卦新闻熏陶的,尤其港媒对她的报道非常频繁,堪称地表最强二奶,一度与原配的白夫人分庭抗礼,后以白曼语黯然离家大结局。
许云溪目光茫然地扫过这个奢华的庄园,本该庄重肃穆的葬礼,却弥漫着一股诡异气息,象征不详的乌鸦落在枝头,嘎嘎鸣叫。
远处的争吵声与鸦叫互相辉映起来,还伴随着瓷器摔落的声音。
汤乐拧眉看去,只见那扇门后匆匆跑出来一个男仆,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冯伟诚拦住他,问:“怎么回事?”
男仆喘着粗气说:“打、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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