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是病人

后脊阵阵发寒,周黎僵在原地,周玉安瞠目结舌,宋微抬手又要打,可手被死死勒着,他转头向周玉安蹙眉急喊,“周大夫!”

王闯趁机吐了口血水,仰头朝药铺众人高喊:“那个捡回来的男人!是土匪派来踩点的!”

“土匪!?”众人大惊失色,本已死寂的场面再次沸腾。

王闯歪头盯着周黎,狰狞笑着,“周黎,你引狼入室!”

数十道视线瞬间齐齐盯过来,如同把把利剑将周黎刺穿。

短短两句带着血腥的话,他便再次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隐患的源头,成为可以用来宣泄恐惧与愤怒的活靶子。

周黎看着王闯鲜红的嘴,听见王闯低低的笑声,如堕深渊……

“就不该给他说话的机会。”宋微咬着牙懊恼。但已经顾不上别的了,趁着众人没有出格举动,他立马起身挡到周黎身前开口解释道:“不是土匪,是长工!地主家跑出来的长工!”

庞大的影子投映在灰色石墙上,完全笼罩着周黎,替他拦住背后灼热的视线。可人群对宋微只有惧怕,哪来的信服?

人们听见的,只是“土匪”、“周黎”

隐忍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周黎你说你管那闲事干嘛?”

“你这不是又害人吗?”

“你以前害一次还不够吗?”

“……”

声音接连着形成浪花,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翻过一浪,孩童被这些怨恨声音吓得号啕大哭,宋微还在竭力的解释,可一块木板哪里挡得住惊涛骇浪?

无力又苍白。

周黎抬头看巷墙上那道深灰色影子。随着宋微奋力的解释声音而轻微颤动,身侧的两只手也紧紧攥成坚硬的拳头,整个人都姿态紧绷着,但不管怎样,都完完全全包裹着他。

这是第三次,宋微在保护他......

又一次,他躲在宋微背后,让一个无辜的人替他承受压力与怒火。

淡漠的眼眸晦暗起来,内心的退缩被一把无名野火烧了个干净。周黎反手握住宋微凸起的手腕骨,借力撑起身子。

一道暗影从那个庞大的暗影中缓缓分离出来,并肩而立。

周黎对上宋微怔然诧异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安慰笑意,声音清冽:“这次,我自己来。”

“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宋微想将他拽到身后,着急望了周玉安一眼。可周大夫活像个不会动的松树,沉沉看着那群人,丝毫不注意这边。

两人都劝不动,宋微语气强硬:“听我的周黎,别胡来。”

眼前一群人用目光逼人,居高临下等着他的解释,责怪与抱怨写在脸上,毫不掩饰。

周黎抬脚前进一步,仰头直视着那群人刀斧般的目光。往日总是淡然的、温和的、沉默退缩的眸子里,头一回,生出倔强。

像黑夜里破土而出的锐竹,风雪不能挡,严寒不能压。

众人愤怨地看着他,耗尽耐心,等着他作出一个合理解释。

周黎刚想开口,忽然眼前一暗,一道身影遮住他的视线,人没反应过来,一股浓郁药香扑鼻而来。

这挺拔熟悉的身姿……

爹?

周黎眉头一压,诧异心想,爹向着他和病人做对?

宋微看着那道挺阔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些人谁都不听,只听周大夫的话。只要周大夫开口,就不会有事。

这阵子虽然感受到这对父子关系并不亲密,可到底也是亲父子,当爹的哪能看着孩子被这般围剿欺负?

众人看见周玉安突然冒出来,面色沉重质问道:“周大夫这是想包庇?”

微风吹动着周玉安的发稍,他定然不动,沉静到甚至有些从容。他开口道:“他是个被主家虐待的长工,卖给人牙子又被丢给土匪,一路跑过来丢了半条命才到了这儿。”

“那不还是和土匪沾边吗?万一土匪追过来,我们怎么办?等死吗?”有人下意识反驳。

“是啊,城东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好日子还没过上,要是被土匪一抢,还活不活?”

“周大夫你为了一个人,让我们所有人都日夜不安吗?不能因为周黎就一点原则都没有啊。”

有人不愿无休止地掰扯下去,直接开口:“干脆把那人扔到官府那去。”

“对,扔给官府。”有人开始应和,甚至部分人已经朝后院望去,蠢蠢欲动。

“......”

周玉安脸色沉下来,鼻翼两边平常不显眼的纹路此刻都十分明显地往下坠,他冷肃道:“城东是个什么地方,你们都忘了?”

人群一愣,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冻僵。

宋微立马挺身而出,对着人群铿锵有力道:“八年前,鼠患横生,病了死了的都被赶到城东这个灾民营,要不是周大夫跪地恳求城南官府给个机会,城东所有人,都得被一把火烧死。”

虽然他也不乐意留下那个要饭的,可眼前这群人更可气,他们都欠着周大夫一条命,今天还敢这么相逼。

“当年我说,凡是有病痛者,只要踩在城东土地上,来者不拒。”周玉安不卑不亢,“现在你们活了,却逼着一个孩子去死,就为了一点不确定的隐患?”

人群哑口无言。偶尔有句小声的“可是”,也在寒凉微风中飘散,局势按压下来。

周黎跟着沉默。

他当年被关在后院,从来不知道阿爹说的这番话。来者不拒?难怪阿爹当年回来的那几天总是面色苍白,虚弱无力。

还跪地恳求?

那时候,爹这么难。他累吗?

内心一阵牵动,周黎抬眸盯着苍绿背影,眼中有着迟来的担忧。

“所以周大夫救下大家,大家的命从此是周大夫说了算?让活就活,让死就死?”后背传来王闯悠悠的嗤笑,他呸一声,“什么狗屁道理。”

“赌上所有人的命,就为了个乞丐?”

声音随着风回荡在小巷,已经退缩的人群听见这话再次纷纷不满起来。

抱怨声死灰复燃,宋微脸色发黑,提起拳头转身朝王闯走去,“我看你还是不够疼。”

“打人算什么本事?打土匪去啊,打人牙子去啊,在我这儿逞威风,有什么用?”王闯声音不大不小,字字戳中要害,杀人诛心。

几句话,局势大不相同。于众人心中,宋微现在是冲动无能的莽夫,周玉安是包庇亲子的愚人,周黎是引狼入室不愿悔改的罪人。

这样的人家凭什么值得信任?值得托付?

王闯静候着,果然从缝隙中看见一白首老者缓缓从人群走到最前,木拐杵地道:“将那乞丐送去官府,有什么隐情也能得到解决,何必如此较真,不管不顾。是吧,玉安。”

那是郑家的老爷子,七十高龄仍身体康健,声如洪钟。当年鼠患要不是郑老爷子做下担保,城南根本不信一个外地游医说的话。

周玉安陷入两难,周黎眼睁睁看着阿爹耳廓闷出红色,和一旁宋微迟迟不愿松开的拳头。

一切起源都是因为他,而他现在却安然躲在两人身后……

周黎眸色一沉,直两人中间穿过去,站在最前,与郑老爷子四目相视。

他瘦削的身子站得笔直,白衫衣摆在风中微动,像落满雪的竹子,清冷而坚定,“不是乞丐,是病人。”

郑老爷子眉头皱了皱。

“他,现在是药铺的病人,而药铺不会将任何一个病人丢出门外。”周黎的视线穿过郑老爷子看向身后那群人。

“因为猜测和流言把一个昏迷中的病人从药铺赶出去,同样,也是狗屁道理!”

周黎拔高声音,一双眼却凛冽到极点。

人群愣了愣,连同背后的宋微和周玉安。这种话,这种语调,这个坚毅的姿态……这还是周黎?

还是宋微率先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你们也是药铺的病人,要是以后因为任何流言蜚语和猜测就把你们也扔出去,不让你们再踏入药铺一步,你们愿意?”

“乞丐也好,长工也罢,但凡进来药铺就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药铺的病人。”周玉安随后开口。

阳光落在三人身上,将三道影子拧在一起,死死遮住背后的王闯。

刚还满是微词的人们,逐渐的,面色竟开始松动。连带最前面的郑老爷子,身形也比刚才松散,眸色微动。

“他要是有问题呢?”郑老爷子妥协,开始商量后路。

宋微捏紧拳头,沉默又凶狠。

郑老爷子不满地将视线挪向周黎,“你说。病人不能丢,可他要是真招来土匪,怎么办?”

闻声,周黎眼前突然浮现起男人可怜兮兮缩在墙角的样子。求生的野狗,如果招来隐患,该怎么办?

“送走。”他垂眸,手捏成拳,不知在和谁说话。顿了顿,他平静看向众人,恢复往日的淡然与温和,“病好之后就送走,绝不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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