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眼皮发颤，退烧法子他的确知道，可这才三日就给人诊治，是不是过于冒进？何况还是个七岁孩子。
人群怔定，目光拥挤，本就浅淡的太阳此时更加稀薄，药铺都是灰暗暗的影子，交错叠加，不时隐隐传来几声倒吸声响，凉气逼人。
“还是算了”周黎心想。
他知道阿爹一片心意，可......这不是儿戏，他不敢胡来。
静默中，周黎感受到一股温热视线。他抬起头，脸稍稍右转，轻一抬眼，撞到周玉安的眼神里，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温和镇定，甚至含着淡淡的笑，像是等待将士凯旋而归。
人影重重叠叠，药铺灰蒙黯淡，只有周玉安远远立在门口，披着天光，默默注视着他，鼓舞着他。
周黎回过神，轻轻一笑。
怕什么呢？那不是还有个圣手神医吗？
心莫名生出些底气。
他踱步前行，人群纷纷避让散开，留出条宽敞的路来。
周黎站定到李婶身边，让她将孩子正面抱好，摸摸额头，接过阿爹递来的银针，迅疾刺入少商，商阳，大椎三穴，用手按压。血珠冒出，沾在他的手上，开出一朵花。
大椎血色发黑，周黎端详一会儿，与书中所述无异。
“静候一刻钟。”
他淡声说道，垂头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迹，懵懂望向周玉安。
周玉安得意笑着，快走一步到周黎身侧，摸着他的后脑，“做得很好。”又看向李婶，“在那边先坐下，一刻左右，烧就该退了。回去注意保暖。”
嘴角朝耳朵勾起弧度，周玉安回到桌案处，扫了一眼众人，语气淡淡：
“孩子以往不太懂事，给大家填不少麻烦，可如今长大，自然与往日不同。以后，那些话，还请大家不要再提。”
气氛僵硬，人面面相觑，药铺沉静。
有人挠挠头，憨笑说道：“我们也没恶意，小黎是我们看大的。而且周大夫对我们有恩，怎么可能真骂他呢？”
“是啊。”有人附和，“就有时候......嗐这也是替小黎担心嘛。现在他都会给人治病了，那我们还干说什么呀？以后还得指望小黎照看我们这群粗人呢。”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周黎本是想阿爹商量乞丐的事，可现在，众人视线都落他身上，像是希望他做点什么，打破僵局。
他便看向阿爹，道：“我看，还是先来抓药吧。”
静默一瞬，周玉安点点头，笑了笑：“好。”
“哎！”人群欣喜窜动，纷纷拥挤到周黎面前，手里攥着的药方子高高举起，在空中唰唰地响。嚷闹着，“先给我抓，先给我抓！”
过不多时，空气中传来一阵泣声。
陆续看过去，是李婶抱着孩子哭红了眼，“烧退了，终于退了。”
原来是喜极而泣。
李婶猛地跪在地上，眼里不断滚出泪珠，“谢谢，谢谢你。小黎，吓死我了。”
看她后怕惊惧，声音打颤的样子，周黎心生不忍，轻声宽慰道：“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比什么都珍贵。
众人没想到周黎真的会治病。本以为只是周大夫让小黎拿回个面子，反正最后有周玉安兜底，没想到，还真治好了？
这？人们面面相觑。
突然发出高喝：“哎呦不得了不得了。周家现在有两个大夫了！两个大夫！”
“真是积德哦，周黎现在才十六吧！太厉害了！以后不得了啊！"
“是啊以后真得靠周黎给我们治病了！”
人群哄着，笑着，闹着。
过往一切就这么轻易的散开了？如同沙尘。
可周黎无心理会，眼下有更烫手的事。
他恍惚着将药方塞到宋微手上，忽视宋微满脸无语，走出柜台扶起李婶，安抚一笑，又去向周玉安身边，俯下身，耳边低语起来。
周玉安神色一凝，看向周黎，“那孩子说得可当真？”
周黎点头，“宋微也觉得不会有假。”
“即使如此......”周玉安环视一圈药铺，起了身，“你先和宋微待这，我去看看。”
周黎瞧宋微一个人应付得来，也默默跟上周玉安，一块来到后院。
乞丐睡着，听见脚步声猛地惊醒，余光瞥见周骊，松软下来。只是周黎旁边还站着一人，垂眸看着他。
四十岁左右，身姿挺拔如竹，灰绿棉衫齐整贴在身上，无丝毫褶皱，药香袭人，静下来还能闻见淡淡皂荚清气。
庄肃温和，一双眼黑白分明，饱含悲悯。
圣手仁心周玉安，名不虚传。
“我听小黎说你醒了，特意过来看看。”
周玉安温和笑着，笑容貌似在安慰乞丐过往的一切苦难。
乞丐心不由松软下来，点点头，“没事。”
“有没有事，我看过才作数。”周玉安走近握住乞丐手腕，缓缓开口，“命是捡回来一条，可若是后续不好好调理，后患无穷。”
“后续？”乞丐脱口，眼神飘向屋顶，不再多言。
他还能有什么后续呢？还会有什么出路呢？在这儿让人看出样子，等着被人抓吗？唯一能想到的，要么跑到外省开启新生活，要么面容再次模糊，让人退避。
想想，还是跑远好一点。起码不疼。
可就这么跑是不是太晃眼？
那有没有什么药能抹脸上加深腐烂还不疼的？
乞丐思索着，默默撇了周玉安一眼。念头作罢，都说了圣手仁心，怎么可能给这种药呢？毁人家清誉。
周玉安思忖片刻，瞧着乞丐轻轻一笑，“小黎这几天正学医，后面刚好让他帮你好好调理。”
周黎和乞丐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嗯？”
这个意思是……
周玉安看向两个孩子，“暂时先留下吧。”又特地对乞丐说，“既然来到这里，就先安心治病。”
周黎没想到阿爹答应这么爽快，看来，是他多虑了。阿爹还是阿爹。不会袖手旁观，只会济弱扶倾。
乞丐怔住，半响缓过神来，“周大夫，你们救下我这个消息，很有可能传出去，然后被那伙人找到。”
“嗯。”
周玉安不以为意，替他掖好被子，唤来周黎，“明天我重新配药，再用艾灸辅助，你记得个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看向乞丐 ，乞丐挣开被子，再次提醒，“周大夫，您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恶。”
“要是真来了，那也是大人的事情，孩子别插手。”周玉安又把他的手塞回去。
乞丐无奈，看向周黎。
他们是对那些恶人没概念，还是背后有人，来者不惧？
“这里是城东。”周黎声音清冷幽淡，“来了，出不去的。”
乞丐更迷茫，城东怎么了？为什么出不去呢？这丽安县里怎么处处都透着奇怪。
周玉安笑笑,安抚道：“别担心。”猛地又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摇了摇头，他迷糊得很，摸不准这里的情况，想想还是病好了跑路比较妥帖。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周家确实都是好人，那就更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没有的话……”周玉安思索着，却被周黎急声打断，“野。”
他想起之前梦见过一片仙野，无尽自由，再合适不过。
“野这个字不错。”周玉安略做思忖，“可单字不好叫，那莫野如何？莫野。”
广莫之野？
乞丐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周大夫说的，肯定是寓意极好的，便也兴兴接受。
名字而已，无所谓的。
歇养好后，离开才是正事。
针灸部分含虚构成分，不要模仿。
周黎：今天救下两个人，开心。
宋微：我是卖给周家了吗？（冷脸抓药材。）
乞丐：他们心真大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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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圣手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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