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折叠的、带着她笔迹的纸条，像一块被投入心湖的烙铁，在江烬的胸腔里持续散发着滚烫的余温。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展开纸条时，指尖触碰纸张的细微纹理，以及那行清秀字迹带来的、近乎战栗的触动。
“谢谢。雨很大，你也别淋湿。”
没有客套的疏离，没有刻意的亲近，只是一种平和的、自然的关切，像春日溪水流过卵石，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这之后，两人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了。
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交谈。在走廊擦肩而过时，沈未晞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脸红或躲闪，她依旧平静，只是在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确认”的微光——看到他时，她的目光会在他脸上短暂停留零点几秒，不再是完全的掠过。
而江烬，也不再需要用故作姿态的靠近或挑衅来证明存在感。有时在喧闹的课间，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找到那个安静的身影，只是看着，心里那片躁动的野火便会奇异地平息下来，变成一种温暖的、稳定的燃烧。
他开始做一些自己都未曾设想过的、细小的事情。
比如，他知道她周三周五会去图书馆，便会“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图书馆附近，有时是靠在走廊窗边，有时是在图书馆对面的篮球场。他不会进去打扰，只是确保自己能远远地看到她抱着书走来的身影，以及结束后安全离开。
又比如，他发现她用来记笔记的那种最普通的透明杆按动笔，笔芯用得很快。一次放学后，他鬼使神差地走进文具店，站在摆放着各式笔芯的货架前，犹豫了很久，最终买下了一整盒同型号的黑色笔芯。
第二天，他趁教室里没人，将那盒笔芯放进了她的课桌抽屉最里面。没有纸条，没有署名。像个不愿留下痕迹的田螺姑娘。
他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功利的期待，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生怕被发现的羞赧。这与他一贯张扬的作风大相径庭。但他却从这种无声的、笨拙的付出中，品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满足感。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期中，教室里的学习气氛浓厚了许多，大部分同学都在埋头复习。
江烬破天荒地没有睡觉或玩手机。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物理课本，手里转着笔，眉头紧锁，像是在与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电路图进行一场艰苦的搏斗。他基础不差，甚至可以说很聪明，但落下的功课太多，此刻看起来格外吃力。
沈未晞坐在前排，正整理着错题本。她偶尔会侧过头，和同桌低声讨论一句。在一次回头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后排。
她看到江烬盯着课本，手指烦躁地插进头发里，用力揉了揉，然后泄气般地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发呆。那副样子，不像平时那个无所不能、睥睨一切的少年，倒像个遇到了难题、有些沮丧的大男孩。
沈未晞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两秒，然后平静地转回头，继续整理自己的错题。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一支备用的、同样是透明杆的按动笔，然后撕下一张便利贴，低头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
沈未晞拿起那支笔和便利贴，站起身，朝着教室后排走去。
江烬还沉浸在与物理题搏斗的挫败感中，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他的课桌上，伴随着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他猛地抬起头。
沈未晞站在他桌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将手里的笔和那张折叠的便利贴放在他的物理课本上。
“这支笔你先用。”她的声音不高，刚好他能听清，“便利贴上是我的电话号码。物理如果有哪里实在看不懂，可以问我。”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当然，如果打扰到你，就算了。”
说完，她没等江烬反应，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书包。
江烬完全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课桌上那支普通的透明钢笔，和那张小小的、黄色的便利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她给了他她的电话号码。
不是被他缠着要来的，不是他任何伎俩的结果，而是她主动的、平静的给予。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便利贴，展开。上面果然是一串数字，字迹工整清晰，一如她的人。
狂喜过后，是一种沉甸甸的、酸涩的柔软。他明白，这串数字，这支笔，并非某种暧昧的信号。
这源于她骨子里的善良和一种纯粹的“帮助”——如同她之前提醒他图书馆有教辅资料，如同她接受他“买多了”的食物并道谢。
她看到了他的“困难”，于是给出了她能力范围内、最直接有效的帮助。
无关风月，始于善意。
但这对江烬来说，已经足够了，甚至远远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期。
他紧紧攥着那张便利贴和那支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个正在拉上书包拉链的纤细背影。
野火依然在他体内燃烧，但燃烧的方向，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
他想要的，不再只是打破她的平静，或者证明自己的特殊。
他想要……变得更好。
好到足以配得上这片海的深邃与温柔，好到有一天，他能真正地、平等地，站在她的身边。
他将便利贴仔细地、对折再对折，然后无比郑重地放进了自己贴身的校服口袋里，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那里，余温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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