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进来，就听陈父又在因朝堂事宜长吁短叹，嗔怪道：“好了，你们父子两个白日里当值时也就罢了，既归了家，就暂且将那些个烦恼的事情抛下，好好用一顿晚饭。”
陈正立刻附和道：“夫人说得是，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
陈正在府衙内对待下属、同僚皆是慎之又慎的，所以众人皆以为他是个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性格，直到陈怀夕经公仪先生举荐入京，陈正那些个同僚得知他有子如此，皆上门恭贺，少不得设宴款待一番，自那，众人才知道，原来陈正对待家中夫人，可以说是事事依着夫人，尊之敬之，后来酒场之上众人总是免不得要借此打趣几句，陈正也都是一笑而过，道一句：我夫人值得！
陈母出身淮北阳城的一户小官之家，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因着是家中幺女，过的也算顺遂，后来与陈正成亲之后，就随着夫君升迁一同入了京都，这么多年，升迁有过，贬谪也经历过，少年夫妻共患难，情谊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尊重和爱护是夫妻间的隐形准则。
说话间，女使将饭菜摆上了桌。
陈家饮食清淡，一是因为陈怀夕身子经不起辛辣刺激，二是陈母多年前生产时伤了身子，需要好生将养，陈正原是个口味喜辛辣的，这么多年迁就着妻儿的口味，倒也习惯了。
今日因着陈怀夕回来用晚饭的缘故，陈母盯着小厨房做了好些菜，都是他喜欢吃的。
陈母：“快尝尝味道如何？”陈母将一块鱼腹上的肉盛給儿子：“就一墙之隔，还打通了，索性就回来与我和你父亲一同用膳好了。”
陈怀夕自从单独一府之后，索性也寻了新的厨娘，单独开火，一者是方便每日煎药，再来也不用陈母每日让小厨房留着饭食，迟早是要做的，不如就早些解决。
“母亲放心谷兴他们都是我用惯了的，也算是府中的老人，各个也都是尽心尽力的，母亲您也是知道的。”
陈母：“是，谷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办事向来是极为老道的，也极为尽心，只是，他们到底是下边服侍的，向来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便你又是个执拗的性子，身边没个能规劝住你的人儿。”
陈父往夫人碗中夹了一筷子菜：“夫人也说了，咱们怀夕是个执拗的性子，从小到大，但凡是他做好的决定和认定的事，就是你我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不是吗？”
“……”陈母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哪一头的，我也是担心咱们儿子，他做起事来废寝忘食的，百里先生好容易养护好一点儿的身体，若是再……”
剩下的话陈母没有说完，她从儿子出生，就没一日是不悬着一颗心的，陈怀夕从一出生，就被数不清的大夫说过，此子寿短，难过十六，上到太医署的太医，下到街上的游医和算命先生，结论皆是大同小异，每次听完，她都会默默流泪，对孩子的照顾也就更加小心。
怀夕也从小就乖巧懂事，自小乌黑的药汁子如白水一样的下肚，苦不堪言，他却从来不曾抱怨，只有瘦弱的脸上会皱皱眉头，还会转过头来安慰她这个母亲，可怀夕越是懂事，他就越是心痛，他的怀夕，为什么要遭这样的苦楚。
也许是上天怜悯，亦或是她的小心养护，怀夕一日日长大，慢慢地过了十六、十七、十八、直到去年也由恩师公仪先生赞了冠，入了仕，成了名满天下的符华公子。
陈母又想起来前两日李家夫人与自己提起的事，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出口：“对了，前两日，李侍郎的夫人，让人送来了请帖，说她的次子下个月成婚，邀我们过府去吃酒！”
陈父：“嗯，好事啊，不过李家的次子不是还没多大年纪？”
陈母白了他一眼：“你还当人家是个小孩子呢？十八了，年岁也不算小了！”
陈父惊讶：“哎哟，李家那小子，自小就淘气，不知不觉都这么大了。”
“是呢，说起来李家老二比咱们怀夕还要小上几岁呢……”陈母一边说，一边去看一旁坐着默默吃饭的儿子。
陈怀夕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母亲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听不明白，无非就是借着李家老二的婚事来试探他的意思。
陈正也明白夫人的意思，可儿子也不是个会被人几句话说服的，索性他也装聋作哑。
陈母见此，剜了丈夫一眼又说道：“前些日子，你桂姨来了一趟，意思是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大劫，是否也考虑成个家，娶妻生子。”
陈怀夕放下碗筷正色说道：“娶亲成家一事，还是作罢吧，母亲您也知道我这身体，一场风寒都能折腾月余，若是再有其他，能不能熬得过都是另一回事！”
陈母闻言，立刻正经道：“呸呸呸，说这些个做什么，也不怕惹了晦气？你若不愿便罢，做什么说这些来戳我心窝子。”
陈怀夕：“惹母亲伤心，是儿子的不是，还请母亲责罚。”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儿子做不到因为一己之私而去耽误一个女子的一生，女子立于世，本就艰难，生存已是不易，儿子不想再为她本就艰难的生活里，再添一份苦难。”
“……”陈母身为女子自然知晓女子的艰难，她既为陈怀夕的想法感到骄傲，又觉得心痛不已，她的孩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年轻有为，学识过人，名扬天下，可天意弄人，便道：“罢了罢了，索性过着 一生的是你，你才是人生的主人，你开心就好，我与你父亲能做的只有尊重 。”
“儿多谢母亲、父亲。”
陈父：“好了好了 ，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吃饭、吃饭。”
忽然，陈正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荣寿郡主受赏是好事，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明日少不得登门恭贺的，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总是要表示一二的，只是送些什么好？”
陈怀夕：“郡王归京，本就不欲张扬，如今这般亦非其本意，前日相见之时，我已有所试探，郡王并不想与我们有所牵连，或许是因为知道此次入京凶险，不想要连累我们，明日恭贺，我们便不必亲自过去了，我让谷兴去一趟，至于礼物，父亲那里便有一份最好的，也是郡王最想要的。”
陈正：“你是说，丘壑图？”
“正是”陈怀夕点头。
丘壑图，是跃然纸上的大周江山，山川河流，纵横交错，气势恢弘，而陈正手中的那一副，是当年端慧太子周启琮的亲笔丹青，这幅丘壑图初作好之时，当年还是齐王的周倚寒曾经与兄长讨要过，最终因为陈正公务之上需要此图，太子便让人装裱之后送来了。
陈正：“也好，时隔十三年，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用过晚饭，谷兴掌灯，陈怀夕乘着月色回了偏院，陈正则和夫人一同回了院子。
进了房间，陈正打开了那个尘封了不知道多久的压在箱底的盒子。
陈母则安静地坐在一边，亲手用水浸湿了帕子，拧干水分递给陈正。
陈正接过帕子，小心地将盒子上的灰尘仔细擦拭干净——
“当年殿下出事之后，我没能尽力相助，却想着置身事外，保全自身，就连殿下的亲笔丹青我也尘封箱底了这么多年……”
姚氏上前附上夫君的手臂，微微颤抖的手臂，透出陈正的无力。
“夫君，当年的事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更何况后来——”姚氏没有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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