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8章

如此千里迢迢送信过来,必是有事要自己出力。嗯,或者是出钱。

既然有求于己,卢致南不禁想到兴许可以收回那块薄地,毕竟是父母仅留之物。妻子谢玉芙十分支持他的想法,夫妻俩很快动身。

抵达洛阳后,卢致南才发现伯父家的败落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按照堂兄卢缮的意思,你卢致南是我父亲养大的,如今需要你报答养育之恩了,赶紧拿钱出来。

卢致南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报恩可以,但若养我七年是为了将来收回报偿,那么先把当年卢父卢母的财物还回来。

那块薄地倒还在,但是其余财物早被卢缮一家卖光用光了,哪还得出来。

何况卢缮狮子大开口,他打听到卢致南夫妇如今家财万贯,恨不能敲下一座金山来,让自己全家能永远穿金戴银。

卢致南夫妇多年历练,对付卢缮这种人有的是耐性。

将伯父发丧后,夫妻俩一面观察洛阳商业行会,物色合适的市坊铺面,一面等女儿卢绘前来团聚,闲暇有空才跟卢缮一家慢慢磨嘴皮——等米下锅的又不是他们。

卢绘抵达后也算开眼界了,西北不如中原富庶繁华,但正因求生不易,人人都很务实,她还真没见过这种死要面子穷摆阔气的货色。

卢大伯卢二伯卢三伯外加他们的妻妾儿女甚至儿子的妻妾,加起来二十多口人全都挤在这么一座中等规模的宅邸中,并养着十几名奴仆,三匹老马。

哪怕女眷的鎏金首饰要轮流戴了,衣裙反面补了又补,马车都是赁的,年轻儿媳需要亲自下厨浣衣洒扫——出门的体面还是不能丢。

卢绘实在不明白,卢府那么多郎君明明有手有脚有力气,为何不出门寻些生计呢,三天两头的酒肆赴宴诗会交友,只出不进,家业能不败落吗。

“绘绘不懂,这就叫世家脸面。”卢致南满脸的讥嘲之意。

谢玉芙闲闲的做着刺绣,“烂船也有三斤钉,这是还没掉底。等哪一日断炊了,他们才肯舍下面子。”

严格来说,卢家还没到山穷水尽,只是处于一种缓慢的衰落中。

不像城北的道政坊李家,已将三分之二的祖宅改成了旅社,属于半入商流了;更不像隔壁的归义坊萧家,自诩清高,无论如何都不肯自食其力,只得卖了祖宅,住到郊外县城去了。

卢家毕竟祖宅还在,郊外田产也没卖光,只是张嘴的多干活的少,入不敷出罢了。

卢绘曾好意提醒宅中好大一片池塘,又难得是活水,与其放任长水草,不如养些活鱼王八,既可自家吃,还能卖钱,岂不妙哉。

然后她遭到了群嘲。

第一,那不是水草,而是水生兰草(卢绘:那不还是草么)。

其次,那池塘有个很风雅的名字,叫‘澹雅池’;这么风雅的池塘怎么能养鱼养王八呢。

最后,家里没人会养。

卢绘:“……”算她多事了。

*

这日大雨,八岁的卢纪拉着五岁的卢绮哭哭啼啼的找来了。

原来是卢三伯的大孙子抢走了卢绮的鎏金银香囊,卢纪为妹妹抱不平,反被卢大伯的小儿子推倒在雨中——现在这俩祸害都躲去卢大伯的小女儿屋里了。

卢绘拍案大怒,给弟弟妹妹擦干泪水换上干衣后,大批人马杀去卢小妹屋里。

依岚笑嘻嘻的跟了去。

卢小妹早有准备,她也叫了一群奴婢手持棍棒戒备在屋里。

卢绘本有满腹指责,谁知进屋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滴答声,她环视一圈,才发觉是屋顶漏了,漏了还不止一处,地上宛如梅花阵般东一个西一个放了七八个盆儿碗儿接雨水。

卢绘忍无可忍:“你家连修补屋顶的钱也没有么?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兄长们还惦记着纳妾狎妓,你阿耶和叔父还三天两头饮酒作乐,你们几个小的就知道欺负我阿弟阿妹,这户人家还能不能好了?!”

卢小妹尖声骂道:“你个奸诈的商贾之女,有几个臭钱了不得么!”

卢绘本性厚道,骂不出太难听的话,依岚可不会客气,她双手叉腰,“自然了不得,你阿耶如今天天去找我们家主讨钱呢!这几个月要不是家主给你家垫付开销,你早被你阿耶卖婚换钱了!”

“你,你……”卢小妹气的浑身发抖,泪珠不住打转。

依岚讥嘲道:“你什么你,商贾之女也好过‘估嫁娘’,你也配瞧不起绘绘!”

她这几个月在洛阳也不是白晃荡的,听说了许多前所未闻之事,其中就有‘卖婚’。

所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累世为官的门阀世族自然可以门当户对的嫁娶,然而那些逐渐败落的世家呢?

有些富裕的庶族贪图世族姓氏高贵,肯出重金迎娶这些落魄家族的女儿。

然而即便穷困到温饱都难以为继,落魄世族依然不情愿和庶族做亲家,于是就做起了一锤子买卖——不问男方高矮胖瘦,老少贤愚,尽可能的索要巨额聘金。

这种行为,世人称之为‘卖婚’。

‘卖婚’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被卖婚的女子因其待价而沽,又被称为‘估嫁娘’。

卢小妹含着泪珠,颤着双唇,“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长姐嫁去了门当户对的荥阳郑氏,次姐嫁了宫城守备之子,我将来也会好好出嫁的!你们两个不识礼仪教化的蛮荒女子,竟敢羞辱污蔑我阿爷阿兄,来人啊,给我将她们打出去……”

屋里仆妇们闻言,纷纷挥舞着长长短短的棍棒打过来。

依岚劈手夺过一根擀面杖指东打西,须臾间将满屋的健妇打了个东倒西歪。卢小妹见状自知不敌,索性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嘴里喊着‘羞辱我父兄坏我名声我不活了’云云。

卢绘最怕见这个,拉着依岚落荒而逃。

没能替弟妹讨回公道,她只好带着卢纪卢绮去门前那条街上晃荡。

雨后初晴的街上尘土匀净,空气清新。

卢绘抱着卢绮,依岚牵着卢纪,两人边走边聊。

卢绘拿着糖人哄卢绮,“修补屋顶又不难。买些上好的青石灰粉,调水加米浆,匀匀的糊在新钉的木板上,等干了叠盖上新瓦就行了——我都会修。”

“你要跟老赵抢饭吃啊,当心他又找夫人哭诉。”依岚在一间糖铺门口停下,称了几两麦芽糖和果糖给卢纪。

她语带讥嘲,“这些小娘子起初都是这样的,事事都等着家里做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父兄撑着。等吃些苦头就好了,绘绘别管她。”

卢绘轻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等吃了苦头才明白呢……”

她知道,士农工商,世族子弟怎能屈尊降贵行工匠事。

于是卢府如今是花圃荒废,庭院萧索,因为请不起圬者,就让屋子一直漏着。

世族,究竟什么才是世族。

没了权势财帛的世族,还能算世族吗?

两名少女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卢绘手臂酸了,就与依岚互换一轮。

她刚牵上卢纪的小手,身边驶过一辆彩绘描金的马车。

此时天气尚热,洛阳贵妇出门要么骑马,要么坐着敞开的轺车,四面垂下轻纱。轺车行驶时飘纱曼妙,婀娜多姿,堪称都城一景。

这辆轺车与卢绘一行人擦身而过时,忽闻‘喀喇’一记金铁断裂之声,车身向一侧倾斜,围在轺车周遭的家丁婢女们纷纷惊呼,勒马的勒马,扶车的扶车。

卢绘忙将弟弟推给依岚,飞奔上去,赶在车轮彻底脱开断裂的车轴前连踢数脚,使车轮反顶回去撑住车架,趁这短短一刻立刻把马上要跌出轺车的贵妇扶了出来。

这位贵妇比卢绘略高,却异常消瘦,卢绘扶她时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歪斜的帷帽遮住了贵妇的容貌,但只看她死白色手背上凸起的青黑血管,就知这位贵妇必定孱弱不堪了。

短短一愣之后,两名仆媪抢过来来扶走贵妇。

一位管事模样的妇人急急上前,“多谢这位小娘子出手相助了。我家夫人姓薛,家住清化坊裴府,不知小娘子贵姓家住何方,改日一定上门致谢。”

*

清化坊裴府深处。

适才贵妇马车旁的那位管事妇人求见,子烈开门让她进入书斋。

裴恕之放下玉犀笔,“如何?”

妇人躬身回话:“公子放心,都办妥了,周遭的行人店家都看见了。”

老宋欣慰:“总算赶上了,那位不爱出门,错过今年永宁公主的盛会,要安排下一回可不容易。”

裴恕之察觉到管事妇人似是欲言又止,“何事,说。”

管事妇人从袖中拿出一串钱,神情迷惑,“卢小娘子留下这串钱,说是,说是……”

裴恕之眉锋微挑,亦是不解。

管事妇人:“……说是给我们赁车的。”

*

晚饭后,众人坐在庭院里乘凉。

“又是一家表面光鲜的破落户。”依岚大摇蒲扇,“连马车都保养不起,车轴说断就断,真是死要面子。”

卢绘捧着用井水湃过的甜瓜,满心怜悯,“唉,可怜那位病弱的夫人,哪走得了路啊,姓裴的这家不知贫败成什么样了。”

1、三天后入V,还是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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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代两座都城长安洛阳的基本建筑单位都是‘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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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初至唐初时期长安城中的坊里之数大约是一百零八坊,唐高宗与开元年间都有扩建。

每个坊都是四四方方的,同一竖列的坊基本一样大,横向则略有不同,坊与坊之间有大小不一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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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长安古城的记载与考古所得,小一点的坊约莫为(五六百米*五六百米),中等的坊为(五六百米*七八百米),大型的坊则有(五六百米*一二千米)。

相比之下,洛阳的坊非常规整,大多数坊都一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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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古代普通三进宅邸一二千平方米来算,一个坊可以住至少十几户人家。

如果居住范围再小一点,例如白居易年轻事在长安最初只能住旅舍,后来租的房子只能容纳几名奴仆书童甚至没有独立的厨房,再后来可以租赁小几百平方米的两进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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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与坊的居住环境差别很大,如果运气好,遇上本坊住户中有乐善好施的富家大户,说不定会愿意出钱改善这个坊的居住条件,比如多种绿植,清理水渠,修缮旧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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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非常庞大豪华的府邸,那么一个坊可能只容得下几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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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据记载郭子仪的汾阳王府坐落于长安亲仁坊,宅广堂高、奴仆三千,王府正中还有一条长巷,府内各院之间往来,可以乘车骑马。几千人出入往来、穿梭其中,亲属之间甚至互不相识——一座汾阳王府就占了亲仁坊的四分之一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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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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