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叶沫,满四岁之前,一直过得很幸福。
我有一个漂亮精致的妈妈和一个处处迁就我的爸爸。
爸爸对妈妈极好,总是想方设法的讨她开心,时不时的还会带礼物回来,有时候是裙子,有时候是鲜花,有时候是好吃的零食。
我和妈妈很爱他,本以为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谁曾想,地狱竟然离我们这么近……
噩耗传来的时候,我还理解不了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说:“沫沫,你爸爸死了。”
“你还这么小,你妈妈可怎么活啊!真是可怜的孩子!”
……
那时的我并不理解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这样说,我也不由得难过起来。
我跟着大人们去看妈妈,她瘫软在床上,就像个没有骨架的橡皮人。
她哭得很丑,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在我的眼里,她一直都是个爱漂亮的人。
后来我渐渐意识到爸爸不会再回来了。
邻居看见我的时候总喜欢问我相同的问题。
“你还记得你爸爸的样子吗?”
“他死了多久了?”
“你妈妈给你找新爸爸了吗?”
他们似乎很操心我的事,前一秒脸上还挂着悲伤,后一秒就笑容满面的和别的人打招呼,大概我说了什么他们也不在乎。
我和院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去上幼儿园,放学了就跟着小部队一起回家,后来上了小学,上学的地方变远了,我只能跟着大人们挤公交。
有一次,公交车坐过站了,我不敢下车,一直跟着司机坐到了终点站。
不好意思告诉司机叔叔我为什么会坐过站,他见我看着呆呆的,唉声叹气。
“我找人送你回去吧。”他看了看我的校服,把我送到他同事的车上,“这辆车是往回开的,到了站记得下车,别再坐过站了。”
我从兜里掏了馅饼递给他。
“叔叔不吃,你留着自己吃吧!”
我看着叔叔离开的背影,把手收了回来。
我正伤心着,一个好听的声音突然在我身旁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哥哥背着书包系着红领巾看着我。
他的睫毛又弯又长,薄薄的双眼皮有几分俏皮,瓜子脸,下巴小小的,竟然长得比我好看。
他朝我走了过来。
他的个子不高,小腿却修长有力,手里还抱着一个足球。
我好像见过他,不过我们并不认识。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反正也迟到了,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呆呆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把自己已经捏软的馅饼递给了他。
他接过馅饼,咬了一口,“是红糖馅的,你喜欢吃红糖馅的吗?”
我开心的点头。
“我们得快点找座位,不然一会儿就没位置了。”
......
他比我大四岁,和我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搭的是同一路车。
他说,“你刚上小学吧?要是害怕的话以后可以和我一起上学,不过你得起早一点。”
他果然说到做到,每天准点出现在我的窗台下面。
他叫顾叶枫,能把叶子吹出乐声,只要听见熟悉的乐声,我就知道是他来找我了。
他会给我买红糖馅饼,一口也不吃,全都给我,就像哥哥一样照顾我。
除了这些快乐的瞬间,大部分的时候我是阴郁的。
自从爸爸死后,妈妈就一蹶不振了,几乎每天都躺在床上度过,起初还会有朋友来看望她,渐渐的来的人也少了,只有我会给她端茶倒水。
有一天,我从医生口中听到了“抑郁症”三个字,起初,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后来看见她站在阳台上想往下跳,我才知道她的病有多严重。
她多愁善感,有时坐在阳台上抽烟,有时对着空气发呆,眼神越来越呆滞,人也越来越邋遢。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哥哥送过我一缸金鱼,那些小鱼胖胖的,身子看起来很臃肿,十分可爱。
有天我放学回去的时候,发现妈妈把那些金鱼捞出来开膛破肚了,最可气的是,她杀完这些鱼之后,又把它们放回了鱼缸里,那些鱼的尸体飘在水里,肠子挂在玻璃壁上,触目惊心。
这还不是最窒息的,最窒息的是她当着我的面踩死了一只猫。
那只像幽灵一样的猫咪盯着那堆鱼的尸体徘徊,终于忍不住从窗台跳了进来。
然后我妈妈就追着它满屋子跑。
最后她趁其不备,一脚踩在了猫的脖子上面。
那只猫一开始还激烈的挣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后来慢慢的就没了力气,四肢也软了下去,时不时的会抽搐一下。
我捏着扫把站在卧室门口目睹了这一切。
那只流浪猫只是想找口吃的,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妈妈却杀了它。
它死得很恐怖,眼睛蹬得凶恶,咧着嘴露着尖利的牙齿,地上到处都是它黑色的毛发,空气中还有它生前的味道。
很久之后,这个画面仍旧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五厘米的红色高跟鞋变成了很好的凶器,她一脚踩下去,猫咪的脖子刚好卡在鞋跟里面,完全无法挣脱。
我走进她的卧室,掀开了她脚边的被角,一条鲜红的抓痕在她右侧的小腿上挂着。
她的腿很白,几乎没有一根毛,显得那道抓痕触目惊心。
她原本很善良的,却在本该拥有幸福的年纪,承受了丈夫去世的打击,这不怪她。
我找来了医疗箱,用酒精和棉签给她消毒,她似乎觉得有点痛,好看的眉毛皱了皱。
她本就很孤僻没什么朋友,和父亲相爱后,父亲就成了她的精神寄托,父亲走后,她就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变得越来越自闭。
年幼的我帮不了她太多,只能听她抱怨哭诉。
她会哭着和我讲父亲出车祸时的现场画面,丝毫不会顾及年幼的我的感受。
她说:“马路上全是你爸爸的血,从马路的一头流到另一头,他的下半截身体被车轮扯到很远的地方......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盯着我......”
那时候我被吓得不轻,以至于梦里都是那些血腥的画面。
医生说她的病情在一点点恶化。
她只要看见屋子里有任何活物,都会第一时间剥夺它们活下去的权利。
一开始只是杀一些蟑螂和蜘蛛,后来就盯上了家里的老鼠。
我看见她在房间里追赶一只老鼠,光着脚,挽着袖子,头发零乱的披在肩膀上,像极了一个泼妇。
那只被打晕的老鼠行动缓慢,她就用一根板子压住老鼠的脖子,用尽全力的截断老鼠的脖子,她看着老鼠在她面前挣扎,会兴奋的大笑起来。
老鼠的尾巴下面流出了一片液体,不知为何,我竟然想起了我的父亲。
她总说:“它们这么没用,老天爷都能让它们活着,为什么非要带走你爸爸?”
“你爸爸死了,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你爸爸多好啊!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应该和他一起去死的,但我放不下你!”
她割过腕、跳过楼,但都没有成功。
她总是神神叨叨的,经常会对着空气说话,她会喊父亲的名字,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更多的时候,我会听到母亲抱怨,她总是哭着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爸爸那样爱她,不会再有了......
*
我讨厌她。
她每天都会搞出新的事情来,她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我大发雷霆,她很敏感,内心非常脆弱,我一不小心就会激怒她,她就会揪我的头发,把我赶出家门,或者把我锁在阳台上,不给我水喝也不让我吃饭。
我总会想,要是没有这样的妈妈就好了。
我这么想着,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真的实现了。
有天,我说的话刺激到她了。
她很崩溃,抓着自己的头发乱扯,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眼神里透着惊恐与不安。
之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农药灌了两口,还要我和她一起喝,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下意识的抗拒。
之后她忽然倒地,咬紧牙关,身体颤抖不止,嘴里还流出了白色的泡沫。
我求助了邻居,他们帮我叫了救护车,把我护在身后。
我看着一堆医护人员抢救她,那个时候我已经麻木了,认为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你和你妈说什么了?”哥哥突然问我。
我很信任哥哥,什么都会对他说。
我说,“没说什么,就问了她一句。”
“问什么了?”
“我问她,爸爸会不会变成老鼠回来看我们?”
哥哥有些诧异,看着我不说话。
妈妈昏迷了几天,醒来之后就变得更奇怪了。
她的时间不再与正常人同步,她总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有时候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有时又变成一个厌世的怨妇,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半夜的时候,她会穿着爸爸给她买的红色裙子在小区里乱逛,还会哈哈大笑,惹得邻居们纷纷抱怨。
忽然有一天,她好像醒了过来,打扫了房间,还把我的衣服叠好了。
之后她就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进了白色面包车,那辆面包车是从精神病院开来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一年,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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