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沈尧早早地就在相府门口的马车上等待着。沐轻岚掀开帘子,没有被里面笑意盈盈的人惊吓到,意外过后关切地问:“还是精神亢奋睡不着?”
沈尧摇头:“睡得很好,醒的也早,怕错过送你去上朝。”
沐轻岚坐到他旁边,笑问:“为何?”
马车启动,沈尧主动搂住沐轻岚的腰,将头靠在他肩上,说:“师兄,以后我每天送你去宫里,下午再接你回来,好不好?”
“如果我说不好呢?”沐轻岚嘴角向上抬起,心情很好,有意说着反话。
沈尧像小时候一样耍无赖:“不好也得好,反正我决定了。”
沐轻岚拖长了尾音说了一声:“好。”沈尧听了心里无比愉悦,抱紧他的腰,使劲嗅他身上好闻的幽兰香。
“师兄,你以前不和虞墨亲近,不是因为你不喜欢小孩吧?”沉迷归沉迷,不能忘了正事。
“不喜欢小孩,那你小时候怎么能讨我欢心?”嘴上随意回答着,沐轻岚摆正沈尧的身体,把他有些歪的发髻解开,从身旁妆匣中取出一把梳子,“这么多年,怎么头发还是梳不好。”
沈尧稍稍低头方便他梳理,语气则不满:“师兄,你不要转移话题,是不是皇上不让你接近虞墨?”
沐轻岚专心致志给他梳头发,没搭理他,他又问:“我突然来颍都,虞墨还要和我学武功,他是不是以为是你安排的?皇上他……是不是比较多疑?”
一头随性不羁的长发在手下被梳理顺滑,原本会挡着眉眼的琐碎散发也都一丝不苟束了上去,沐轻岚绑好沈尧的发髻,又挑了支青绿色的玉簪插上去,人还是一样的人,却更加显得精致。他略微有些失神,抚着沈尧的脸微笑道:“昨晚不该让司意送你回去。”
沈尧忙把司意撇出去:“他什么也没说,是我猜的。”
“他在你那里逗留了半个时辰,解穴不需要那么久。”
“那他也没有和我说那么久的话,他看傻大个在练剑,后来就去和傻大个切磋武功了。”沈尧平静地说,“师兄,如果我没有和徐陈烈接触过,那次你在枫叶镇不会逗留那么久吧。”
沐轻岚微微蹙眉,没有立刻说话。
沈尧昨夜就想通了,说出的话还是不可避免夹杂着怨念:“反正你是为我考虑,担心我受徐陈烈影响也被禁军追杀。”
但他不是针对沐轻岚的,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而又道:“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我都说对了是吗,皇上把虞墨交给你,看似信任却不让你们过于亲近,你帮他重组禁军,拉拢贤臣,尽一切臣子的本分……五年前宗室余孽反扑,你为保护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他却忌惮你的能力对你下毒——怎么能这样?”
沈尧越说越生气:“虞墨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我和他没有那么亲近,你把虞墨送走吧。”
沐轻岚淡淡一笑:“阿尧似乎真的很不喜欢虞墨。”
沈尧感到莫名其妙:“他浑身上下哪有值得喜欢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和你说他不是我儿子,你也不喜欢他么?”
“那就更讨厌了。”
“阿尧,你不记得十年前我离开梅岭的前一晚答应过你的事,可我清楚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话题转变如此之快,沈尧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见沐轻岚继续说:“你不让我走,你说喜欢我,你会给我生……”
沈尧立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满脸通红:“不准提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再提!”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回答后,沈尧悻悻松开手。
沐轻岚犹自笑着,眼神祥和平静,好似刚刚什么也没说过。
沈尧一边为当年傻气无知的自己羞赧窘迫,一边懊恼被他轻而易举带偏。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但也没必要说下去,在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下,沈尧感觉自己完全多此一举。过了好一会儿,沈尧背对着沐轻岚道:“既然你无怨无悔,那我无话可说。”而后径自跳下马车。
沐轻岚掀开车帘问:“下午还来接我么?”
沈尧头也不回:“等着吧。”
回到相府喝了司琴送来的药,运气调息仍感觉胸口疼,情绪不高,索性又当一天的废人。
午后日影还未西斜,沈尧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最后还是踏上去接人回家的路。
毕竟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原本他早上就不是抱着劝沐轻岚离开朝堂和他回梅岭的目的去找他,是不想他在自己身上过多的分散精力,导致皇帝和他之间产生嫌隙。既然说了最多三五年就能离开,那他就好好习惯颍都的生活。
离皇宫还有些距离,远远看见沐轻岚张望的身影,他却藏起来。等过了许久,沐轻岚上了马车,及至行到近前,他才气定神闲地闪现在路中央。司意惊喜呼唤,他则若无其事地进到马车内。
沐轻岚看他洋洋得意一脸恣意的笑,也轻快地笑了,拉他到身边坐着,问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沈尧回答:“和平时没差别,不能练剑,我就默写我爹的剑法。”
小时候不愿意跟着沈殷学,长大了要凭借着回忆摸索,真是唏嘘。
他想到当初沐轻岚是得了沈殷真传的,试探性地问:“师兄,你还是能教我的,对不对?”此时时刻,对于他失去武功的真实性沈尧仍旧保持怀疑态度。
“对。”沐轻岚和煦笑着,和上次一样伸手刮了下沈尧的鼻尖。
沈尧今天首次听到肯定的回答,也不管是不是对应了他心中所想的答案,又问:“我爹的剑法容易走火入魔,为什么在梅岭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出现问题?”
“师父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他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授引导,一招一式都是独自苦练钻研而成,缺点于他而言反而是他能一次次突破的界点,我学得浅,多数时候察觉到不对就会提前避开或者换一种方法,和师父原本的剑法稍有偏离。”换句话说,要真的想达到和沈殷一样的水平,就必须经历走火入魔的过程。“当年师父练剑的地方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千霙山,极寒的天气能抑制住躁动心魔,所以离开千霙山后,师父他们才选择在梅岭定居。”
沈尧心道,原来如此。
梅岭的冬天很长,雪山上的雪直到春末都未化尽,夏季被无限缩短,金秋的风一吹,枫叶染遍重山,霜降之前,梅岭早已银装素裹。雪天一色中,万事万物都不著铅华,人也心无杂念,确实很难浮躁。
他又不可抑制地开始想念梅岭。
一眨眼的功夫,沐轻岚居然开始脱身上的官服,沈尧诧异地盯着他,他换上了车中备着的白色常服,然后又拿起他那把折扇,一手牵着沈尧走下马车。
身处于闹市之中,黄昏将街道渲染得一片辉煌。人流熙熙攘攘,大到骑马乘轿的官绅,小到垂髫稚子,沿街叫卖不断,茶楼酒肆欢笑连连。
这地方沈尧倒没有来过,沐轻岚牵着他在人群中穿梭,仿佛回到了十三岁以前,两人携手江湖时的情境。
内力未动,只是心动,便觉胸口处阵阵胀感,痛也不是痛,是酸楚是欣慰无法言说。
到了一处华美高大的建筑,径直走进去,上到顶楼,夕阳已经隐去,独留一片粉紫色锦霞,煞是好看。敞屋轩亮,翘角檐下暖黄的灯笼迎风微摆。
南边靠街的雅座提前预订了位置,沐轻岚和沈尧同坐一边,松开沈尧的手,掌心被他不知何时起了汗渍的手沁得微微湿润。跑堂的伙计端来水盆和手巾,沈尧犹像小时候那般被照顾着洗净手温柔擦干,脸皮倒没有那时候厚,微微泛红。
沐轻岚熟练地点了些酒菜,之后才给沈尧介绍他们所处酒楼的名气和招牌特色。
沈尧听着他悦耳动听的声音,视线粗略扫过近处的层楼叠榭,极目远眺,万家灯火延绵至城外远山脚下,巍峨耸立的佛塔仿佛能传来梵音钟声。
风中飘来浓郁的香味,不是沈尧喜欢的,他探寻着香味的来源,正见对面的楼层里影影绰绰有轻纱覆身的人在跳舞,注意力被引过去才听到阵阵管弦之音。
“舞姬是不是很美?”沐轻岚左手搭在沈尧肩头,逐渐用力,“阿尧想去那边?”
沈尧收回目光,连连摇头:“不美,我不想过去。”
一只蝴蝶翩然飞来,停留一瞬,又展翼飞走。
沈尧心思一动,不禁脱口而出:“那不会是蝶君的暗香楼吧?”
沐轻岚的手移到沈尧腰间,和他靠得更近了些:“暗香楼起势于澹阳,对面是挽香楼,确实也是闻人冶的。”
以前沐轻岚和沈尧说过蝶君的名字,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以至于一开始在落雁山见到蝶君和他交手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他是谁。
“蝶君野心可真大,江湖人的**秘闻已经满足不了他变态的窥视欲了。他收集漂亮的男男女女居然还有这等用处,风月之地鱼龙混杂,名流商贾达官贵人皆会造访,金钱情报两手抓,挽香楼好生气派!”沈尧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有点酸溜溜,这边的酒楼已经很高了,挽香楼还要再高出两层,灯火通明,透过层层纱幔也能看到人影如织。
羡慕完又想起在落雁山和闻人冶交手的原因,连忙问:“那时候在落雁山,他带着一批人想把虞墨带走,师兄知道是为什么吗?”
沐轻岚语气极淡:“闻人冶的爱美之心比他的野心还要强,多年以来一直潜心修炼驻颜之术,极度害怕衰老和变丑,他听说天风门炼制出能令人永葆年轻美貌的皇家秘药,想用虞墨去交换。”
“永葆年轻美貌?他为什么那么执著于美好的表象?手下要美,自己也要美,真不知该说他极度自恋还是虚荣心过剩,就为了江湖中人提起他来必然要带一句第一美男吧。”沈尧对此颇有微词,明明他师兄更好看。
沈尧的不忿沐轻岚尽收眼底,酒菜上桌,他给沈尧夹菜倒酒,沈尧鼻尖耸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眯起眼睛赞道:“好香!”是熟悉的清冽梅香,酒味稍淡,入口甘甜。
沐轻岚提醒他:“你还未痊愈,不可贪杯。”他掌握着酒壶,自己倒是一滴没碰,沈尧觉得很浪费,每当杯底空了时,就会央求他再给一点。
“师兄,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给我吧,求你了。”总归是喝了大半壶了,再多喝一两口也无伤大雅。
这样的话不是第一次,沐轻岚自然不信他,之所以不拒绝是因为他想看沈尧祈求他时的笑脸。对面楼里突然传来骚乱声,沈尧和他同时抬头,只见顶楼一个人影冲到窗边,回头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而后决绝地纵身一跳。
沐轻岚眼前青影一闪,酒杯坠地摔成碎片,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沈尧跳上窗栏借力一蹬,运起轻功飞向坠楼的人,在离地面还有一层楼的距离堪堪接住。两人落地,沈尧踉踉跄跄稳住身形,一群身姿曼妙的白纱衣人冲出挽香楼,将他们包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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