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光在医院消毒水的清冷气味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树叶从初秋的微黄变得愈发深邃，卿琰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远未到可以站立的地步，但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燕尧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弟弟出院的决定，只反复叮嘱陈叔务必安排好一切。
出院手续办妥的前一个小时，卿琰让护士推着自己，来到了另一间病房的楼下。他没有上去，只是静静地待在花园里，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多时，封银沙从住院部大楼里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树荫下的卿琰。
“你要走了？”封银沙走到他面前，声音很轻。
“嗯。”卿琰仰头看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来跟你道别。”
“好。”封银沙的回应一如既往地简洁，他蹲下身，与卿琰平视，那双异于常人的白色眼眸里，映着卿琰的影子，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卿琰看着他，心中微叹。他能看到封银沙身上那厚重的黑绿色命运，所以无力帮助和改变封银沙的身体。原初之火的力量，在人类世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尤其是在面对这些被世界意识标记过的、命运色彩浓郁的“角色”时，他几乎无法做出任何直接的干预。
“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卿琰说。这不是安慰，而是他透过火睛眸看到的一角未来。
封银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最后的道别无声无息。卿琰在被陈叔派来的侍者推走前，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封银沙的肩膀。一股微弱却纯净的仙力，悄无声息地渡了过去，目标并非封银沙，而是他楼上的母亲。
火燎耶窝在他的怀里，对此很是不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回到车上后，主动探出一丝仙力，想要为卿琰补充消耗。
“燎耶，别。”卿琰轻轻按住他，摇了摇头，“你身上的诅咒比我更需要节省仙力。”
火燎耶动作一顿，没再坚持，只是化作的娃娃脸上，表情明显有些不高兴。
而医院里，刚刚回到母亲病房的封银沙，惊愕地发现，原本总是在病床上喃喃自语、神情癫狂的母亲，此刻竟安静地坐在窗边，眼神虽然还有些茫然，却透着一丝久违的清明。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是几个月来，母亲第一次，有了片刻的清醒。
……
“银沙，最近在医院……有没有见过顶楼那个燕家的孩子？”
晚饭后，封银沙的父亲难得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他看着妻子安稳地睡下，脸上的疲惫也淡了些许，便和儿子聊了起来。
封银沙正在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封父有些意外，“我听护士说，前几天还看到你们俩在花园里晒太阳呢。他和你差不多大，听说是姓燕。”
“哦，见过。”封银沙垂下眼，继续削着苹果皮，将一整条不断的果皮丢进垃圾桶，“他坐着轮椅，不太方便，我帮他推过一次。”
封父看着儿子，欣慰地笑了笑：“银沙真是个好孩子。”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说起来，燕家也算是我们医院的恩人。那位燕先生和他夫人，听说就是因为他们家这个孩子，身体一直不好，才将心比心，资助了很多医院和医疗研究项目。你妈妈这次能用到最新的进口药，也多亏了燕家的资助。他们家，是真正有钱又有善心的人。”
封银沙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没有说话。
有钱人家的小孩。
他想，如果不是以后还会来医院看望母亲，他们这样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
燕家的车队驶回半山腰的宅邸，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放学后特意绕路过来的文茜。
她躲在山脚下的灌木丛后，看到那熟悉的黑色大门前，保安的数量比前段时间多了一倍，个个西装革履，神情严肃。她心里一动，猜到肯定是表哥回来了。
文茜立刻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奔到保安亭前。
“叔叔，是我，文茜。我表哥是不是回来了？”
保安认出了她，对这个最近时常来探望、嘴又甜的小姑娘很有好感。他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很快，一辆黑色轿车便从山上驶下，停在了文茜面前。
文茜坐上车，内心激动又忐忑。车子平稳地沿着盘山公路向上，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别墅前。
她跳下车，一路小跑着冲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表哥！”
卿琰闻声，转动轮椅，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可文茜脸上的喜悦却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凝固了。
轮椅。
他坐在轮椅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从重逢的喜悦中瞬间清醒。她想象过无数次表哥康复出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他甚至，无法自己站立。
一股尖锐的酸涩涌上鼻腔，文茜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但让她感到灭顶般难过的，并非只有轮椅。
是眼前的这个人。
分明还是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眉眼精致，气质干净。可文茜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根本无法忽视的区别。
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温和，但那份温和背后，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
“我不知道为什么……”文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表哥……明明你现在还好好的，就在我面前。但我就是好难过，像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却在不知不觉中和你分别了一样，好难过，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这种没来由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感到困惑与愧疚。
卿琰静静地看着她。
他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那个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作为普通人类的“燕卿琰”的部分，已经离开了这个回归原本空间的世界。而眼前这个女孩，凭借着与血亲之间那份最纯粹的羁绊，敏锐地察觉到了灵魂的变化。
卿琰心中微动，他不能将真相告知，也不愿看她这般失魂落魄。
他转动轮椅，来到文茜面前，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暖意的仙力顺着他的指尖，悄然渡入了文茜的眉心。这是他在仙境时，从精通情绪法术的情公主艾珍那里学来的小法术，能够安抚过于激动的情绪，曾经在安抚刚得知自己心脏病的高泰明那里也使用过。
那股灭顶的悲伤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文茜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还带着点鼻音，不好意思地看着卿琰。
情绪稳定下来后，文茜便在沙发上坐下，随意地聊了起来。
张姨端来了刚切好的水果和温热的牛奶。
“之前你不是要准备的期中考试复习，现在怎么样了？看你最近都没怎么过来，补课很忙吗？”卿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提到这个，文茜的表情就垮了下来。她含糊地应付道：“嗯……最近家里有点事，爸爸妈妈总吵架，然后考试也快到了，就没时间过来。”
卿琰了然。他看到了，文茜身上那股交织的黑金色命运色彩，比封银沙的还要厚重几分。金色是她本体的金属色彩，锐利而坚韧，其上却覆盖着一层不详的、代表着反派立场的黑色。
他能感觉到，这股黑色正在被某种外力催化，变得愈发浓郁。
是世界意识的手笔。
卿琰由此更加确定，无论是他，还是“祂”，都无法直接对这些“剧情人物”的命运做出根本性的改变。他们能做的，只是间接地引导和影响。
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蓝莓蛋糕递给文茜，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又一股更加隐蔽的保护性力量渡了过去。这力量会像一层薄薄的壳，暂时护住文茜，减缓世界意识对她的侵蚀，也能让他以此为媒介，帮助驱散文家父母身上的影响。
“考得好，表哥给你奖励。”卿琰温和地说。
文茜的情绪彻底被安抚，她接过蛋糕，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当然啦！我都已经考完了！”
“那考得怎么样？”
“全班第一！……好吧，其实是并列第一。”
“那也是第一呀，茜茜真棒。想要什么礼物，表哥给你买。”
“嘻嘻。”文茜挑起蛋糕上的水果，“我才不说，我要表哥亲自给我挑。”
卿琰莞尔，答应了她。
其实得到哥哥的夸奖，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
第二天，文茜在学校接到了王默的道歉。
“文茜同学，对不起，我昨天不该打扰你……”
欠更1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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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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